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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落地了吗

痛痒

你落地了吗 风子浣 3397 2019-07-02 11:00:00

  温文记得老头子的许多话,经意记下或不经意记下的,在心石沉进大海、滚不出气泡呼吸的时候,都想起来了。

  老头生前是圣医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师,他的医术是好的,眼光也是好的,只是不会识趣行事,更不会八面玲珑。明教打着‘救济世人’的名号,许多药材从元老院手中批下,白白下发给部落难民。可难民从来都是有增无减。

  老头怀疑过,在行医途中多看了同修几眼,三钱的麻草,两钱都进了医师自己的腰包,剩下的一钱混着劣质罂杂根给人服用。

  药材去向杂乱、数量不小,官官相护又难盘查,圣医院院长自己藏了几多不说,如果元老院查下来,也有人替他顶着。老头子气不外,直冲冲去找院长说理。温文虽只十三岁,也担忧师长鲁莽、往后艰惆怅活。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衣冠楚楚的院长能理直气壮地反问老头:难民还算人吗。

  难民还算人吗——黄沙漫天、遥遥无路,数以千万的难民失去部落呵护,病死在荒求上,尸骨腐烂、发臭,被虫豸叮咬、兽狼啃食,残缺的骨头带着丝丝拉拉的血肉曝晒在烈日下,无人替他们埋葬。在世的是万幸,能等来灼烁顶的注目也是万幸,还要贪得无厌地求什么?

  院长问老头:你见过他们为了治好自己的病、活生生割下旅人的肉自欺欺人吗,见过为了麻痹痛苦、一旦苏醒就再拿石头拍晕自己、直到将自己打死吗?

  形态高洁、模样规则的院长说,他见过——为了继续在世,难民什么都可以做。难民数以千万,一个两个自诩慈悲的老头能做什么?就算他这个院长清廉中正,他也预防不了手底下几百个医师不贪不私。要想救难民,首先要保证医师有足够的药材为自己治病,有了保障,他们才气放心斗胆地行善布施。

  他将老头怼得哑口无言,末了又痛心疾首地问道:『血淋淋的真原理,你怎么就不懂呢?』

  老头没说话,他终于知晓自己管不来。眼瞧着也不洁净,于是就贪上了酒,耳不闻目不明,反倒成了好事。

  没过多久,疫病迅速扩张,更多的部落陷入死亡境地。

  温文随着师长,在圣医院偏角听老头唉声叹息:『三万七千六百六十六人,八十二个部落啊……』

  笑口常开的糟老头,一下子萎靡不振,恰似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温文心疼地抱住他愈加脆弱的身子,察觉他正压抑着巨大痛苦,顶着冷汗发颤。

  『师长,也许可以用‘回元丹’……』

  他的肩膀被狠狠按住,师长红着眼睛,警告道:

  『你控制不了药性,没我允许,禁绝用!』

  稚嫩的小学徒顽强地尖叫反驳:『师长能活,他们也能!我允许北月师娘,要让师长长寿百岁!我也可以让他们长寿百岁!』

  他激动地要证明自己,更多的是想抚平师长激荡的波涛。老头僵硬了脊骨。或许他在心底掰着指头,自己到底是虚度了几多年岁呢……

  老头缄默沉静许久,才平静地说:『药方都是人血写出来的,臭小子你还不够格。』

  疫病借风沙熏染,医师们称之为沙疫。沙疫来得毫无征兆,几个月已往,饶是灼烁殿做了富足准备,犹有半数医师同受熏染。从内而外的腐烂,瘀血在肺里结块,在窒息与非窒息间来回折磨,就像是濒死紧急的落水者被人一把捞起,下一秒又狠狠被按入水底。

  不堪痛苦的,早早回刀自尽。无处安放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聚集在一起,用火烧得噼里啪啦、面目全非。

  老头子是在三月的第十把火照亮夜空时去的。他一个七八十岁的糟老头,自北月圣女陨落,身边少了一个念叨的人,他就把百草架塞得乱七八糟。

  第二日温文照常寻他,百草排挤空如也。一缕清光折进窗子,轻飘飘洒在桌面上。他拿起压在石头下的纸,字符画得潇洒恣意——险些辩识不出。

  老头说,他会每日纪录身体状况,按月寄回,作为温文视察‘回元丹’反映的资料。

  轻松自在的交接刺痛他的眼睛。他不知不觉放缓了呼吸,很慢很慢,很轻很轻,似乎正面临着脆弱折翼的蝴蝶。

  他如期收到一捧写着「无异状」的纸条,一直到第七个月,凝炼成了一句话:

  『要做一名好医师』

  那酸着鼻子,整颗心都收得死紧。他不行置信地询问往返的信使。

  『师长怎样了?师长在哪里?师长什么时候回来?』

  十月第一把火烫灼一方天空,那是白昼里,只看得清滔滔浓烟散在天际,化成了云。

  很长一段时间,他坐在窗边瞪着徐徐飘过的云,手里紧紧拽着一剂药方。他在乎的不是试验结果、药性影响,只是……只是想知晓你还在。

  时间太久,梦与回忆的界限就会越来越淡。他听到女人毫无起伏的声音:

  「你杀人了。」

  温文揉了揉酸痛的额心,脑袋昏昏沉沉,竟然谢谢她开口总算不是什么‘生生死死’、‘失望希望’。

  他追念了一下自己怎睡着了,理所应当地回覆:「我习惯了。」

  试验必有牺牲,牺牲多了,才气找到正确的药方;牺牲多了,他也看得明白了。

  妙雪第一次蹙起眉头,这为她千年不化的冰雪点上一簇新芽。她约莫在比力一件事:没有医师,他们能再活三个月;因为医师的药方,他们提早凄惨地死去。

  「你是医师,你要救他们;我不是,我不需要救。但你没有拯救他们,并阻止我减轻痛苦……为什么那么矛盾?你没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为了救助其他人而牺牲。这是什么?」

  她的神色并不太怨恨,是单纯的好奇。

  血淋淋的心口恰似被小爪子挠了一下,又疼又痒。医师讨厌这种不着调的感受,明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还要诱导着他剖烂千疮百孔的心脏。他觉得自己正被一根根银针顶着,戳碎孤苦又残缺的灵魂。

  他自嘲似的抹了把脸,确实不会有人愿意无缘无故地丧命,更况且是到了最后连姓名都纷歧定被记着。圣医院偏僻的墙角,有一块松动的岩石,岩石下压着一本账目,账目里纪录着在差异的药剂试验中死去的人的名字。那是几年前埋下的,沙土笼罩着它,一同葬下的合该包罗了他的良心。

  看看他的师长,收获过什么结局是怎样——

  于是他放弃了。他实验过将这些名字向教主提起,那个慈悲为怀的男人在举行一场‘安圣祭’之后,终究什么都没记着。教主知晓如何欺骗自己,徐徐的,温文也学会了。

  如果这世上必须有部门人为了文明而献出性命,而自我否认是煎熬而绝望,那么温文险些自毁地担起刽子手的角色。

  那苏圣子悄悄说过什么——

  『如果在地狱相见,我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那还真是谢谢,至少他未来在炼狱没有后顾之忧,说不定还能一边遭受火焚之刑,一边享用佳肴美酒……没心肝的那苏!

  「温文……」妙雪轻轻地呼出他的名字。

  轻得他听不到。

  哀吟混杂在若有似无的葬歌里,极重的天空压得病患快要喘不外气。满身疼痛折磨得他们冷鹤咦吖。枯死的树杈像极了无间地狱里疯狂求生的手,它们尖锐而自私,踩着同伴扑向天穹,却如何都抓不到希望。沙鸦炫耀着来去的自由,昏黄的眼珠转得机械酷寒。

  它们一定在想:人啊,真是可怜又渺小。

  温文将磨好的药料划分装在几十个琉璃瓶里,排列在粗拙支起的平台上。翎鸟的长羽沾着墨水,他在白纸上簌簌地写下几味药材,随着比划的增加,他写得越来越迟疑。推测、筛选、斟酌,他能做的不多。

  妙雪远远瞧见他急躁地写下结尾,将白纸黑字捻起来细细检查。

  这回是失败照旧乐成?妙雪在几丈外驻足,似乎飘起了全新的疑问。事实上,在温文看来,任何结果都不会让她做出太多的心情。他甚至怀疑她的心是死的,不会跳动,冰冰凉凉。

  她听见一阵急躁的撕扯,清脆利索的声音在烈阳下太过突兀。这个天气十分适合躺在草坪上摆弄桐木马,或者靠着树屋里视野最好的窗子看书。她望着医师重新拿了叠纸,一遍遍写下与上一回同样的名字。

  ……这又是第频频呢。人生总是在重复,如果起点没有背对背的人同时顺着圆弧而行走、在相遇时相互伤害,孤苦的人就要走回原地,然后懵懂迷茫地走上两遍,三遍……

  无数遍。

  怨毒又是从何时开始?温文用存储不多的烈酒洗净伤患的伤口,平静地端来七八碗浓药。药物混淆出剧毒的味道,比水沟里腐朽的鱼越发难以入喉。这一次,有人恶狠狠地打翻了它。趋之若鹜、群起而嘲,霎时间瓷瓦破碎,飞溅的瓷片在他的面颊上划下一道血痕,险些刺瞎他的左眼。

  也许是在发泄老天不公、旧病缠身而发生怨恨,也许是嫉妒这个完好无损体魄康健的人,也许是恨他那么久了还没找出解法,也许是为提早枉死的亲友倍感恼怒……情绪激怒的病患也不知是否回光返照,拳打脚踢将医师踹到地上,任他蜷缩起身子、满脸淤青、吐出鲜血,也绝不停息。

  医师勉强护住头颅,细微的哼声从鼻腔中泄出。他紧紧地咬着下唇,不愿发出什么此外声响。

  他并不抗拒这样简朴的疼痛。如坚决一只手、断一只脚,他反而会舒心不少。

  温文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

  他闻到一股雨后栀子的香甜。有人拉了他一把,使他制止被活活打死的悲剧。

  那人将他带到一棵树下。温文头昏眼花,踉跄之下顺着树身坐下来,连呼吸都带上难以附加的疼痛。

  「温文,你这是做什么?」

  温文呛了一声,晃晃脑袋,模糊的眼界开始逐渐清晰。

  那是一撇艳红如火的颜色。

  温文无力地将脑袋靠在树身上,哑然道:「我在医治他们。」

风子浣

下一章完结本卷!连着三卷有点压抑,所以!!   下一卷《窗明几净》,看「别·修真院学霸·吃即天下·三圣女之一·明」快乐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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