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夫人忙完府里事务,被两个丫环搀着,气派很大地陪孟智慧逛花园。
走到那一片怒放盛开的含嫣花丛前,柯夫人挥手让丫环退下。只有她和孟智慧两小我私家了,柯夫人才慈祥地看着孟智慧,很有些遗憾地说:“你伯父呢,说了许多次你姐姐会来。但成王特使传信,一再地更转业期,再不来这花期就要过了。”
柯夫人又看着那丛怒放的蔚蓝色花海,心情真是有点发愁。
孟智慧想起那天夜里,在柯灵房间,柯夫人的坚决与决绝,和她平日富态、慈祥又有点絮叨的样子有何等差异。
但是,柯伯母始终不失为一个慈祥的尊长。孟智慧对她的一番心血很是感动:“柯伯母,您对智慧和姐姐真是太好了!”
柯夫人叹道:“你怙恃身体都好,又比我和你柯伯父年轻。你父亲虽然在朝堂受韦都排挤,却也是很有份量的重臣,万想不到他和你母亲竟然先后去世。哎,实在是太突然了,那时你才六岁,柯伯父知道消息,对你真是心疼得不得了,接到珠儿的信,柯伯父简直迫不及待地派人把你接到蓟州。”
这一番话触动了孟智慧的心,他的心直掉了下去。当年他虽然小,却记得父亲和母亲身体都很康健,也十分恩爱。可是父亲莫名染上不明病症,很短的时间就去世了。母亲和父亲情感太好,忧郁成疾,不久也走了。母亲去世前,将孟智慧的手放到那个最信任的下属手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嘱咐他一定将小智慧带到河东,亲手交给成王妃孟离珠。
他长到十几岁之后,才感受到哪里差池。父亲的突然病逝,确实有很是难解的地方。
今天听柯夫人提起来,这个难解的谜又攻击着他的心脏,但在柯夫人面前,他什么也没露出来。
柯夫人哎了一声:“你姐姐从不喜欢花啊粉啊珍贵首饰的,却独独喜欢这含嫣花。每次见到她,身上都带着淡淡的含嫣花的清香,清淡雅然,却又风姿绰越,真是美的像天宫仙子啊。只可惜,”
柯夫人不再说了,成王是作为与柯搏虎和孟噩的联盟泛起的。他们配合反抗强大的国相韦都。所以,岂论成王本人何等阴郁与令人压抑,何等不招人喜欢,孟离珠都必须要嫁给他,让这个联盟越发紧密。
孟离珠是个温顺听话,又十分懂事的女子。她一点没有让父亲为难,就允许了嫁给成王。
孟智慧道:“姐姐是那么好,只是倏忽间,欢儿都十岁了。我一直认为,姐姐永远不会变老,现在她仍然那么美那么温和,可究竟和从前纷歧样了。”
柯夫人摸摸孟智慧的脑袋,疼爱隧道:“伯母就知道,最心疼珠儿的,一定就是你这个亲弟弟。”
孟智慧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他从黄山下来之后,第一想的,就是将姐姐带走,远远地,带到离成王府远远的地方,哪怕是外洋孤岛。
但是,见到姐姐的瞬间,他立刻取消了念头。
他心中永远清雅迷人的姐姐,已经是个美貌华贵的王妃,他身边那个十岁的小王子,现在才是她最疼爱最亲的人。她在一座压抑的王府中过着郁闷的日子,但和这座王府已经割离不开。
见到姐姐不外半刻,水没有喝,饭更没有吃,他打马离开了那个让他压抑的地方,姐姐含着泪看着他走远,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头都不回。
既然帮不了姐姐,就不要再婆婆妈妈的。
现在,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封文书。
他在关正枫屋里偷看到的文书。
姐姐的命运注定如此吗?先是一个联盟的筹码,现在更要亲身涉入一个凶险且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计划中。她虽然才貌双全,终究是个柔弱的女子,这样做,是为了去世的父亲,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皇族子女,未来能够安身立命。成王或许她完全不喜欢,但欢儿已经有了她的血液。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一个女子,国家大事,皇位更迭,这些充满血腥的工具,又与她何关?孟智慧恨自己没有本事,完全不能资助姐姐。
孟智慧坐在一家很小的四福酒馆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他遇到的事情,进展实在太离奇,太曲折。他要解决的事情,又太重大。
他必须好好地想一想。
他想着,眼睛直直地从小酒店的破窗户看出去。
酒馆小而简陋,劣酒很烈,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一口菜都没有吃。
虽然是中午,因为是蓟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却是人来人往。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绿坎肩的小女人,耳垂上的红玛瑙耳坠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她刚从一个店里出来,拎着一大堆包包裹裹。
小乖儿!
那个智慧伶俐又对他很友好的小丫环。
他马上跳了起来,却又摇晃着差点摔倒。
他喝得太多了!
看到小乖儿已经向远处走去,他着急了,在柜上扔下钱,醉得歪歪斜斜的就奔出去。
虽然醉了,行动照旧比小乖儿快的。
他喊住小乖儿,小乖儿看着他两眼发红,满脸酒气的样子,吓了一跳:“孟令郎,你怎么啦?”
孟智慧嘿嘿笑着,他感受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小乖儿,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他虽然没少喝,有些事情却记得清楚,因为他习惯性地很注意视察周围的情况。好比,柯灵是少少出府的,所以和她跬步不离的小乖儿也少少出府。
能在四福酒馆相遇,为什么这么巧?
小乖儿把左手一堆工具挪到右手,指着前面道:“孟令郎没看到那里?大令郎今天难得有空,带小姐出来买工具。大令郎就是这样,恨不得把一条街都买下来给小姐。”
孟智慧这才注意到,果真柯云拉着柯灵的手,沿着街道信步闲逛,一边走还东张西望地看着街边的摊位和商铺。只要柯灵稍微有点兴趣,柯云就马上停下来,让她慢慢地看,帮她选工具。
孟智慧的眼睛湿了。
他并没有刻意去想起什么,可眼睛竟然就湿了。
他心里一阵难受与痛苦滚过,这个柯府巨细姐,她……。
小乖儿道:“哎,我说孟令郎,你可真是,怎么喝成这样啊,我扶着你吧。”
孟智慧也觉得腿在发软,身子摇晃得很厉害。小乖儿一手扶着孟智慧,孟智慧便朝她身上倒了已往。
周围逛街的人刚刚看到总管令郎与巨细姐的西洋景,这会又有新八卦悦目,越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小乖儿急了,想告诉巨细姐一声,却看到大令郎和巨细姐已经走远了。她跺了一下脚,喊了一声:“车夫!停一停!”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停在他们面前。
小乖儿还不忘三言两语讲了价钱。
先将手里的大包小裹扔到了马车上,然后死拉活扯地将孟智慧扯上了马车。
旁边的人像看大戏一样:“啧啧,照旧总管府巨细姐的丫环,这成何体统啊!”
另一个道:“人家可是王妃的弟弟,王爷的小舅子,也许这小丫环琢磨着换换命呢。”
另有更小的声音,似乎是捂着嘴道:“和她家小姐一样……”
啪地一声,马鞭脆响,马车栽了一下就惯了出去,然后马儿轻快地迈开蹄子小跑着。
小乖儿埋怨道:“孟令郎,你这是喝了几多呀!一小我私家喝什么酒,喝多了谁弄你回去呀?”
孟智慧嘿嘿笑起来:“一小我私家喝酒……最好喝……”
他转向小乖儿:“小乖儿,你不随着你家小姐,她会不会怪你?”
小乖儿哼了一声:“谁让你喝这么多啊?小姐脾气好的很,讲理的很……”
孟智慧又嘿嘿笑起来:“是么……我怎么没发现……她真凶巴巴的,一点不像个女孩子……”
小乖儿无语道:“谁让您老招我家小姐了?还神探呢,冒冒失失的……”
她还没说完,马车行进间像是遇到什么障碍,突然停了下来。车轮一顿,强大的惯性让小乖儿扑地倒在孟智慧身上,孟智慧醉得厉害也撞到车辕上。
只听车外马车夫怒道:“干什么拦车,要出人命……”
话音未落,他啊地一声惨叫,然后就是人倒下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