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志完肩膀上的压力较之邱民仰更重,所以,他对于捷报也更是看重,更是期待。
当身边长随来禀报说郑芝龙有捷报传到时候,他扯着自己三络长须受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转而就又惊中带喜,患得患失。很是想知道这份捷报的真实性,却又担忧是郑芝龙谎冒军功。
他快步走出房间,大步流星的从后院走到二门了,心情方有平复,头脑刚刚冷静了些。然后是自嘲的一笑,“去唤那人公堂相见。”
他堂堂督师,竟然为一封捷报,直迎到二门了。这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克复耀州加五百颗首级,这是何等大的一份军功啊。有了这份军功他身上的压力能减轻几多啊。
现在,整个宁远城内又何止邱民仰一人急着赶去公廨?又何止范志完一人兴奋的难以自持?
吴三桂、马科等人,有一个算一个,现今全都是如此。
盖因为,这有了首级就有战功,就有了向京城交接的由头。哪怕照旧要受天子的训斥,可好歹不用去碰建虏的刀子,小命保住了,实力保住了不是?
没人会认为郑芝龙真的砍了五百真鞑的首级,但只要有百十个,那就可以大大吹嘘一番。究竟,所谓的宁远大捷也才砍了二百六十九颗首级么。
虽然,想要白拿分润,那是不行能的了。有钱有粮有土地的郑芝龙可不是弱茬子!
但他们每一小我私家都情愿花重金相购!
等到邱民仰抵到时候,入眼看到的就是满满几车头颅,从肤色和味道上能够看出,都是新鲜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范志完并没有使人去检验首级,而是衣冠整齐的端坐大堂。
检验首级是大明朝的文官搪塞武将的习用手段,而且明清开战这么些年了,还真让那些个文人寻摸出了一些法子。
好比把首级放进水缸里,首级是面朝上照旧后脑勺朝上,如果是男人首级,那碰面朝上浮在水缸中。其次看辫子,如果是剃发已久的鞑子,其辫子定是松软无力。反之则生硬。最后是看牙口,鞑虏兵丁食肉较多,牙蛀和大明的黎民差异。最后还要对着光检查一番,综合判断是否是真鞑子首级。
可现在这些范志完全没有用上。
邱民仰走的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报捷之人,乃是一个肤色虽黑却颇有点书卷气的中年人。
少时,吴三桂等人便悉数来到,一个个都火辣辣的盯着施富。
范志完这才把手一抬,露脱手掌中的一书札来,“既然诸位都已经到了,那就把事儿说明了了。”
“施富。”
“下官在。”
“且于在座诸公细细分说。”自己却已经低头再次翻看起了文书。郑芝龙竟然欲图牛庄,那可是个很要害的地方啊。水陆交通枢纽,关外要害之地!
范志完不留心首级,其他人可都一百个上心。
就听得了施富详述耀州一战的经过。
实是没有五百颗首级的,即是郑芝龙把城外庄子上的死人脑壳都砍下,也凑不足五百人。只是且那么一说,用来振奋雄师军心的。施富如此说着。
邱民仰心中好生庞大,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是生气照旧生气。“那耀州之战,郑总戎究竟所获几何?”
吴三桂却心中嗤笑着,郑芝龙宣言的五百首级他早知道内中有水分,鞑子的脑袋岂是那么容易砍的?可他没想到郑芝龙会如此的妇人之仁,竟然连包衣农奴的脑壳连在一起,五百首级都没凑齐。
真鞑的首级很难砍,那包衣奴才们的首级还难砍吗?郑芝龙手下水陆上万雄师,到了岸边一窝蜂的抄掠已往,五百颗脑袋还不是易如反掌?
早年的江东大帅毛文龙,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等事。究竟他们所面对的不是如狼似虎的八旗兵,而是那些种地的泥腿子。
泥腿子到了哪儿都是泥腿子,不是说到了建虏那里,他们就酿成铁腿子、铜腿子的。
吴三桂如此想着,心中甚至都起了臆想——如果他手下也有一支实力强大的水师,自然也可以随意收支建虏地界,那内中玄妙就只八个字——避实击虚,趁虚而入。休说是五百颗首级了,就是一千颗、两千颗,他也自拿的出来。
“我家大帅以倭兵寇耀州城外农庄十数处,引出了耀州守将图安,于路中设伏,将之尽数全歼。阵斩建虏四十有五,生俘十一人。毙包衣六十人,俘获百五十人。再挥师拿下了耀州城,前后两阵共得真鞑丁男首级七十,生俘十五人。杀包衣百一十三人。”
“抄掠庄子二十二处,杀真鞑男丁四十人,生俘十一人,杀包衣百二十人。”
也就是一共一百一十颗真鞑首级,生俘二十六人,杀包衣二百三十三人。施富口中爆出了一个让在座人等全都动容的数字。
斩真鞑首级一百一十颗,生俘二十六人,这可是大功啊,实实在在的大功。
“果真如此?”吴三桂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想他关宁军战阵上拼杀了几多遭,想要几颗鞑虏首级却千难万难。郑芝龙这群海贼竟仗着船舶之利,如此轻易得手?
他心中真是不甘啊。
哪怕理智告诉他,这是因为水师超强的机动性,这是因为水师可以避实击虚。整个辽海有何等漫长,水师就有何等大的时机可趁。
郑芝龙有此战果靠的并不是他的真实实力,而是在作弊。
但依旧心中羡慕嫉妒恨。
吴三桂的脑子里肯定不会生出这么个词汇,却绝对会是一样的意思。
“自然如此,耀州城已被我家大帅夷平,满城军民也尽被我家大帅掳了来,不日就将抵到觉华岛。”施富的自豪感在这一刻好不浓烈。
但很快他自豪骄傲的神态就为之一收,“只是……,那图安手下的真鞑多被抽调上了松锦战场,被杀被俘的鞑子里,甚是有一些老弱。”一百多颗真鞑的脑袋里,真正的青壮也就三分之一。余下的不是半百老头,就是十五六七岁的娃子兵。
“哈哈,老鞑小鞑都是鞑,如此亦是大功!”邱民仰哈哈笑道。但笑的更多是未来,而不是眼下的百十颗首级。
郑芝龙已经准备常年派军进驻觉华岛,有了这么一支水军在,千里辽海就皆成了不设防的边疆,建虏若要用兵预防,真不知道要被牵制去几多人马呢。这才是叫他痛快酣畅大笑的真意所在。
而其他的诸将,听施富这么一说心中才觉得好受一些。但却照旧有人在叹息,“郑大帅好运气啊。”
历来看不起南军的北军,在战功上竟被一群南蛮子给比下去了。那是叫在座的几位总兵心里全都不舒服的很。
施富听在耳中,脸上却没有半点的不悦。“下官此来时候,我家大帅已经付托。雄师能如此轻易的袭得耀州,皆因为建虏雄师,或被部署于松锦,或是为诸位大帅牵制。这番才叫我军轻易得手。如此,我军之战果中岂能无有宁远雄师的劳绩?这些建虏首级,连同那些包衣奴才的脑壳,就尽数奉送,任凭督师决断编裁。”
这叫有舍才有得。
吴三桂他们拿了郑芝龙的首级,自然就不能放下碗来骂娘!
耀州城的这百十颗建虏的首级,他可没有放在眼中。牛庄的鞑子,另有海州的鞑子,这才是正解呢!
但他知道,对宁远城内的驻军而言,这百十颗鞑子脑袋也是一道不错的美味大餐了。况且另有二百多包衣奴才的脑袋呢。虽然瘦了一些,但只要处置惩罚恰当,那就都是真鞑子。
虽然,相对比五位总兵的数量,这些脑袋和二十六个活鞑,那显然是不够分的。但不够分他们就有勇气去解杏山之围,解松山、锦州之围吗?
答案也是很明了的。
可郑芝龙却会去接着打牛庄、打海州。他手中不仅会有新的鞑子首级,而且还不会少。
郑芝龙要把手中的蛋糕做大做强,到时候,五总兵要再想来分润利益,可就该轮到他们真大出血了。
总而言之,撇开松锦战场不提,郑芝龙现下还只是才刚刚开始。
……
施富带着一脸笑容走出了公廨,转头再看望了身后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心情。耳中似乎还能听到几位总戎的高亢声音。
“这就是大明朝的柱石么?”
这一刻的他心中,对自家带头年老的宏图雄心,信心前所未有的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