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君子真情

　　董伯平、孟蕊以及许氏三人相继死去，留下一个更大的谜团，这让林清烦恨不已。

　　但有收获的是，这场追踪下来，至少证明迫害母亲之人，必是少时在金陵所识得。

　　那么等开春之后，父亲身体情况好转了，她还要再去一趟金陵……

　　若能使母亲被害一事得以昭雪，报了此仇，抚慰了母亲在天之灵，即是去刀山火海她亦无所畏惧。

　　金陵，不外是曾经困过她一世的春愁城。

　　若是放下过往种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便也没什么好忧惧。

　　孟蕊三人之死，其中恩怨情仇的纠葛，对她攻击极大。

　　是夜，她在重复的噩梦中惊醒一次又一次。

　　情之一字，她从前看得太重，亦是看得太轻了。

　　现如今追念起来从前种种，竟是恍如隔世。

　　倒也真的是隔世……

　　越日，因想着孟园那只独活下来的鸳鸯，林清又出了一趟门。

　　到了孟园时，看着满目萧瑟颓败，林清马上觉得心中升腾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不知究竟是为何，她突然又有些烦闷，只想一小我私家清净地走走。

　　她嘱咐随行出来的夏蝉诸人在门口等，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在花园里头找了半天，也没发现那只鸳鸯的踪影。

　　或许是走得太急了，又或许是牵动愁绪，她一时咳嗽不止。

　　只好靠在湖边大石头上停下来，歇息一会。

　　这里发生过三人同死的命案，官府虽已经结了案，但黎民们多疑，这孟园基础无人敢买，董家的人对孟蕊憎恨太深，更是不想多看这园子一眼。

　　所以这园子现在四处空荡荡的，无人看管，此时就连乞丐都嫌弃这里晦气不愿进来。

　　这萧索沉郁之气，无影无形，笼罩在人心里，更显得这里似乎是只有孤魂野鬼才会栖息的地方。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扫到林清微微沁出薄汗的后颈，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眼神微瞥，竟发现劈面假山上藤叶晃动得厉害，隐约间有人影极速穿行。

　　林清捏紧了手心的帕子。

　　神鬼一道，她虽敬畏，却是不怕的。

　　但是世上有些人，外面道貌岸然慈眉善目，背地里却是将心沉在万年冰封的阴暗角落里，不知哪个暖意融融的笑里藏了几多尖锐的刀。

　　对这些人，她是怕极了。

　　“你怎么在这儿？”

　　林清看着从假山后头转出来的那人，走过湖心桥，走到自己面前。

　　见到顾五，她有些许讶异，却也有些莫名的兴奋。

　　顾五在她面前站立，双手负在身后，笑道：“我过来走动察看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在找昨日那只水鸟……”

　　林清嗫嚅着，但到底照旧说出了实话。

　　本以为顾五会笑话她一番，谁知他竟变换了神色，脸上凝重了许多。

　　“死了，我才来的时候就发现昨日独活下来的水鸟，死在了湖边。”

　　不知为何，林清感受顾五的话里，有些极重的思绪。

　　“为何死了？谁杀了它？”

　　林清亦是惊诧不已。

　　“无人杀它，想来是同伴死了，它太过伤心，便也撑不下去了，与它们的主人倒像！我将它们葬在假山后面的花园里了。”

　　顾五的语气，越说越极重，从前一直舒展的长眉，这会儿拧得十分紧。

　　这热血洒脱的人，似乎心里藏着极重的心事。

　　“这水鸟倒也痴的很……”

　　林清看着风过而未起半点波涛的水面，忽地又想起自己母亲离世时，父亲悲痛欲绝的样子。

　　她突然意识到，倘或不是因为她，父亲约莫那时就会随母亲离世了……

　　“许多人自诩君子，读一辈子圣贤书，嘴里整天念叨的都是兼济天下，实际自私至极而又薄情寡义，人品诸般，远远及不上一只水鸟……”

　　顾五轻哼了一声，声色里满是不屑与不齿。

　　林清不知他这突如其来的愤慨究竟是为何，只是顺着他的话叹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样好的愿景，世人究竟有几个能真正实现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她看来，不外都是妄谈。

　　就连她父亲这样品性高洁且深情专情之人，也遵着世俗定例，纳了姨娘。

　　“这有何难！通常自己不能做到，便说世俗定例使然，诸如此类，不外是世人诡辩之语，实际是在为自己劣行开脱。倘或一个男子真的深情至此自爱至此，肯定是中馈托付一人后，矢志不渝，哪里另有什么妾室一说，身心合一，自当为洁，如此这般才算得上君子真情。”

　　顾五侃侃而谈，将胸中之意痛快酣畅直抒，却忘了看一眼身旁的少女。

　　林清怔怔地看着他，这番振聋发聩的话，就这么突然地，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今后，生根发芽，徐徐长成参天大树。

　　以至于厥后，每每想起，都深觉震动。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所思所想，亦觉得许多事都是理所虽然，世人打小这么过惯了，谁家爷们没个姨娘或者通房丫头，她从前想的是，倘或遇上心意相通又品性良好的，有几个姨娘倒一ㄇ无妨。原来世上另有这样的情思！

　　二人就这么站在湖边，各自揣着差异思绪，静默了许久。

　　久到天上突然下起细雨，顾五才惊觉身旁的小女人陪着自己发了许久呆。

　　他哈哈笑了起来，绝不犹豫地拉起林清的手，往湖心桥劈面的假山里跑。

　　那里头有一个石室可以避雨。

　　他放开气喘吁吁的小女人的手，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方洁净的帕子，仔细地铺在石凳上。

　　“坐着歇会儿，等雨停了，我再送你回去。”

　　四个石凳围着一个石桌，桌上绘着棋盘，两边各放着一盒棋子。

　　“顾五哥准备何时回东京？可定了日子？”

　　林清坐在顾五为她铺好的帕子上，笑着问。

　　“后日就回，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再不回去，母亲和小妹要派人来姑苏抓了！”

　　看着顾五磊落坦荡的笑容，林清忽觉得十分放松。

　　她不自觉地前倾了身子，拿自己的帕子去替他擦了擦额间雨水。

　　二人俱都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看着石室外雨势渐大，他们便相约手谈一局。

　　待云收雨歇后，顾五亲自将林清送了回去。

　　又过了一日，林清如约去送顾五离开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