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鸦雀无声。
好半晌，林岩才轻笑作声。
“大侄女说的什么胡话？”
林峰一滞，坐在地上的王氏嚎哭声与眼泪鼻涕突然齐齐断线。
一杯热茶还没来的及喝的林家族中尊长，纷纷摇着头，轻嗤起来。
“这孩子可怜见的，莫不是被她父亲的病吓傻了……”
“说不得呢，上回她父亲一病，她也随着病了，听府里下人说，烧得火人似的，也不知这脑子，啧啧……”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躲在林岩身后的冯氏，这时十分热切地凑了上来，拉起林宣的手上下审察起来。
“这是哪家的孩子，模样生的这样好，倒有些大姐儿小时候的影子呢！”
憋了一肚子气的雁秋，终于忍无可忍，白眼翻得老高，气忿道：“我们女人小的时候，您老人家有幸见过吗？”
冯氏的脸马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红。
她往常习惯端着温柔贤良的样子，明面上做不出王氏那等泼辣事，但这口气又实在难咽下。
谁不知道，林家有甄氏在时，府中即是她一人做主，看的眼前这位巨细姐眼珠子似的，从不许她们靠近。
似乎她们这些人是洪水猛兽。
雁秋她们四个丫头，是打小就在林府的，自是知道甄夫人在世时林府的光景。
甄夫人敬重林老爷为人热肠，林老爷平日里要接济他们这些心眼多的穷亲戚，甄夫人从不阻挠，更不多话。但甄夫人有一点却是守得极牢，那就是从不让冯氏和王氏这些人靠近她们女人，连看一眼都不许。
冯氏说三四岁的林宣长得像小时候的女人，那可不是自找嘴巴子打？夫人没的时候，女人都已经十岁了！
见冯氏气的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雁秋觉得解气极了。
林清看着雁秋自得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
她牵着林宣的手，走到族老林忠面前，周而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
林宣人小不懂，只凭据雁秋之前的付托规行矩步行了个礼，并脆声声喊了一声“忠爷爷”。
林忠冷哼了一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众人按着茶碗盖，低头不语。
林清扫视众人一眼，笑道：“既然族老和列位尊长都在这里，也省得我亲自去请一趟，这上族谱的事，还得劳烦忠爷爷和诸位尊长了。”
不等林峰等人出来质问，林忠便冷冷开口道：“这可不是玩笑，我们林家，从来没有女儿家出来主事的先例。”
言下之意，自是明白。
这是斥责林清不守规则。
林清也不气恼，脸上仍旧带着沉静的笑意，不卑不亢地接着道：“女儿家自然不主家事，可这是我父亲的家，我父亲只生养了我一人，我说的也是我父亲部署好了的，是我父亲的意思，并非我在主事。有了弟弟后，我林家便后继有人，这又有何不妥？”
“厮闹！”
林峰板起脸，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严厉尊长的模样。
他以为这个娇弱的闺阁小女儿要做出什么惊天之举，却原来只是这样！
“你父亲现下人事不省，如何传你这等意思？叔叔们知你想守在姑苏，不愿去金陵外祖家长住，可也不能编出这样的假话来欺你忠爷爷。”
一屋子林家尊长，纷纷声援。
他们只当是林清伤心太过，不愿去金陵，意气之下所说的胡话。
王氏终于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珠子瞪得圆滔滔，越看小林宣那讨人喜得模样越不顺眼。
她眼角泪水未干，又转而幽怨地睨了林峰一眼。
顺利的话，那个狠心的人会继续林家，她的儿子将成为林家的少主人。而她，也能过上从前艳羡不已、甄氏独占的锦绣日子。
往未来畅想一圈后，她禁不住兴奋，噗的一下笑作声来。
“空口白牙的，大女人可别瞎说，你爹何曾说过这样的话，证据呢？”
王氏瞥了一眼林清瘦弱的身形，语气马上软了下来：“你小孩子家，别乱掺和大人的事，当好你的巨细姐就行了！”
在王氏心里，未来她当家，肯定不像甄氏那般冷血小气，她会让这个亡了怙恃的可怜女孩儿继续过着她原来巨细姐的生活，绝不苛待。
想着，她不由抬高了胸脯。
林清没有理会她，笑着坐了下来。
等他们挨个把话说完，想来她是没力气站下去了。
劈面的林忠冷眼飞刀一下子就扫过来了，满眼里都是斥责：尊长未允竟敢落座，真是无礼，白亏了外头那点好声名。
林清直接无视，将那林忠气了个倒仰。
冯氏见王氏开了话头，也施施然走了过来。
“你五婶说的对，女人家闺阁声誉才是顶顶要紧的，晓得的说你年纪小不舍本家不愿去金陵才有此一举，不晓得的还道你是个厉害的，叔叔婶婶一并连舅舅舅母都信不外……”
冯氏话还没说完，忽听“砰”的一声。
桌上的茶碗被拍的跳起来。
林忠气的唇眼发抖，震怒道：“成何体统！你母亲就是如此教导你的？家族传承的大事，岂能由你一个还未及笈的小丫头满嘴混说！还不快回你绣房去！”
触到林岩黑暗递来的眼神，林忠后面立着的漂亮侍女，赶忙上去帮他顺气，一边顺一边低声说了几句。声音太小，众人都未听清，不外以为是宽慰老人家之语。
“说完了吗？”
林清笑意冷了下来，她眼神凛冽，如霜刀刮过林忠等人面上。
“要证据是吗？”
她站起来望着王氏，满眼讥笑。
夏蝉谨慎地从袖中摸出一个锦袋，锦袋打开取出一张纸，恭谨地递到甄锐面前。
“大表兄看看，这是不是我父亲的字迹？”
甄锐迎着众人紧张的目光，满怀好奇地打开了有些褶皱的宣纸。
他扫了一遍，又扫一遍。
“姑父这意思，很明显了……”
他咂摸着字里行间的意思，实在看不出另有第二层所指。
至于字迹，他重复细看，没有察出异常，跟往常姑父写给父亲的信，无甚区别。
“大表兄素有过目成诵的本事，想来我父亲的字迹是不会记差。”
林清说着话，眼却望向林岩等人。
她的父亲原是高中过状元的人，因生的俊美风雅，被今上特意点成探花郎，父亲的学问甚而是一笔俊逸超脱的飞白体，放眼整个姑苏地界，认真是无人能及无人能仿。
过目成诵的本事，少少有人具备，所以甄锐打小传出来的“神童美名”，林家人也是知道。
一时间，没人插嘴，只有按捺不住的王氏扶着腰冲了过来。
她往甄锐面前一凑，想要夺那信纸来看，却被甄锐十分嫌弃地躲了开。
“我来看看！”
林忠冷哼了一声，扶着美婢的手站了起来。
甄锐也不递给他，只在自己掌上展开，走到恰好够他看清字迹的距离。
不用片刻，众人凝神看着，看到林忠脸色铁青，极端难看。
“他……他、他这是病糊涂了！”
林忠气的跺脚，激怒之下，竟险些将那信纸撕了。
幸亏一旁的夏蝉眼疾手快，冲上去一把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