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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的时刻越发临近，天气似乎也在变得越发严寒起来，为鄂西山区的这处战场，营造出了一种肃杀的气氛。雪花冰晶徐徐落在李来亨肩膀的斗篷上，一些微微化开的雪水，让李来亨打了一个激灵。
李来亨听过元和中兴时，李愬雪夜袭蔡州的故事，也知道《三国演义》中丁奉雪中奋短兵的故事。但这些人选择在雪天发动一场带有突袭性质的战役，正说明了一般而言，战役的组织者会尽量避开雪天这种恶劣的天气作战。
他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多久，但天气越来越冷是无可置疑的。罗汝才和李自成选择这样的一个时机，和杨嗣昌进行决战，到底对于哪一方会越发困难呢？
是艰辛耐劳，善于在恶劣条件下作战的义军会胜利；照旧物质条件更好，有着更富足后勤供应的官兵会取告捷利呢？
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出。
李来亨抓住斗篷披风右侧的边缘，卷在身前，遮挡雪片。一群从野地归来的寒鸦在暮色中盘旋，纷纷地落下树梢，响起一片低哑的声音。
暮色渐至，但老营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升起袅袅炊烟。李来亨知道，闯营的大管家田见秀正忙于收拾物资粮秣——一部门轻便的金银细软，将由典粮饷的田见秀和吴汝义带走；另外许多未便携带的大宗物资，田见秀听取了李来亨和袁宗第的意见，准备将他们或藏或放在夷陵的四周。
他们都怀抱着一种胜利的信心，感应大战结束以后，自己一定另有时机再杀回夷陵，到时候便可以把这些物资重新取回了。
其实这也不是闯营第一次接纳这种措施了，早在崇祯八年，李自成被洪承畴击败时。闯营就曾在退却前，将未便携带的一些珍贵物资刨坑掩埋——唯一的遗憾在于，由于闯营上将高杰的叛变，这些物资厥后都让高杰给挖走了……
不外经历了洮河、汉水之战的凄惨失败后，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到现在，还愿意追随李自成、追随闯营打到底的人，都是最为坚定的铁杆造反者。他们大多与朝廷、与这个腐朽的世道，存在绝对不能息争的理由。
李来亨本想去看看，帮资助，究竟他一手加入了老营体制的革新，对后勤治理的看法比田见秀还要深。但田见秀和吴汝义实在太忙了，他们都是有些婆妈性格，舍不得瓶瓶罐罐，总是设法想要多带走一些工具。
若非袁宗第看不外眼，把田见秀列出的清单砍掉一泰半，真不知道二哨爷想花几多时间，来搬走这么多瓶瓶罐罐！
李来亨又想了想，决定在回小虎队的营寨前，先去和幼辞道一声别。幼辞所在的女儿营，马上也要追随闯营的大队伍后撤了，而小虎队则还要留在夷陵再过一夜。
他们要做一回挖坑者，挖足够多、足够大的土坑，来掩埋田见秀实在带不走的物资。
等这些事情全部办完后，小虎队约莫就要追随刘宗敏——他们一行人马，包罗刘宗敏所部，另有高一功和白旺的队伍，也必须要放弃夷陵的山寨。赶在官军到达战场之前，往北走，去和花关索王光恩的队伍汇合。
“阿辞……”
如果战局倒霉，闯营主力还可以继续向西撤，回到商、郧大山里。可留在敌后的李来亨，他们这一支戎马就很危险了。
一旦联军主力交战失利，被迫西撤。刘宗敏、李来亨、高一功、白旺，都将身处绝对优势的官军重围之中，几无生机可言。
一旦战败，他就很大可能将和幼辞天人两隔了。这让李来亨的心情不能不有些极重。
他自问，自己喜欢幼辞吗？或许是喜欢的，但是否仅仅因为幼辞和自己的小妹长得相似呢？
李来亨回覆不上来。
他有些惆怅，但战场上容不得半分矫情的情绪。他已经不是竹溪县的民夫李重二了，他现在是闯营的上将，是“乳虎”李来亨，是小虎队的管队。他的肩膀上担负着一百多条人命，他的决策甚至可能影响到闯营上千人、整个联军上万人的性命。
“小老虎来啦！”
李来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女儿营营房的四周。卖力治理闯营军需的典器械白鸠鹤，他站在铁匠营房的摊子前，饶有兴味地给李来亨打了个招呼。
“小老虎你啊，最近来女儿营，是不是次数有点多哇！”
白鸠鹤语带挖苦，他高声说话时，唇上的八字髯毛就会颤上两颤。看着真不像一名陕北的绿林强人，反倒像是徽州、绍兴的师爷。
“鹤爷……您就别挖苦我了。”李来亨苦笑两声，他到女儿营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无非是和幼辞道个体而已，“我是来和阿辞道个此外……鹤爷您也要随雄师西撤了吧？”
“二哨爷已经下令了，所有铁匠、弓箭匠都要随着走。”白鸠鹤拈了两下髯毛慢悠悠说道，“田二哨要我们把所有工具都带走——什么炉子、架子、煤渣都要带走……我自己就已经很婆妈了，二哨爷这是比我还婆妈多了。”
李来亨摇了摇头，他对田见秀这种当断不停的性格也很无奈，“汉举叔怎么说的？二哨爷总管粮饷，但军需器械是汉举叔治理卖力的吧。”
“嘿，老袁……你汉举叔，直接跟二哨爷讲了，只带金银细软。其他大件物资，全部留下，一样都不要带走。都等到未来打胜了，咱们再回来取。”
“哈哈，汉举叔真有魄力……鹤爷，你也觉得咱们一定会打胜吗？”
李来亨所经历过的战事，最大也不外是军岭川之战这样的规模。这次闯营将要面对的是上万人的官兵围剿……他无法想象上万人的战场是什么样的场景。
已往李来亨总觉得，兵不满万，马不外千，简直就像是村头械斗的规模一样寒酸可笑。可军岭川之战时，官军不外二千人，闯军不外千余人。加起来三千军力的战场，却已有人山人海、充塞山川之势。
李来亨才真正知道古战场是何等的杀气和模样。
上万人，敌我相加，就是二万人以上的战斗规模……那将是何等的修罗战场！
“小老虎，我是经历过洮河和汉水惨败的人……”白鸠鹤听到李来亨的问题，神情有些模糊，他似乎在追念一些往事，“闯营最壮盛的时候，直接控制和影响下的戎马，有几万人之多。但在洮河和汉水的惨败后，我——另有老袁，另有闯营里其他许多人。我们都徐徐感受到，声势浩荡但形式散漫的雄师，基础不能挡朝廷大兵的雷霆一击。”
“胜利的时候，这样的雄师虽然可以席卷而过。可失败的时候，它就像太阳底下的雪水一样，一下子就融化掉了。可在商、郧整军以后，闯营虽然从几万人衰落到只有千人了，但我却感应这剩下的一千多人，比之已往数万人横行秦中的时候，还要来得越发厉害。”
“我们还在陕西的时候，曾和明军中最为厉害的曹文诏交过手。”
白鸠鹤悠悠提到闯营在陕西和洪承畴、曹文诏交战的往事，曹文诏是其时明朝边军中最为骁悍得力的一员上将。他是洪承畴的左膀右臂，误中义军的埋伏，被围攻而死——但义军为扑灭曹文诏部也支付了极大损失。
“曹文诏的戎马，在明军中也算是一等一的精锐。但我近来觉得，咱们闯营这剩下的一千多人，虽然器械装备远远不能和曹文诏相比。但精气神，真和那老曹麾下比，也是一点不差了！”
李来亨点颔首，闯营这最后的一千人，都是百战余生的老本劲兵。他们经历过太多的胜利与失败，可以说已经看淡了生死，自然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没有像李来亨这般的紧张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