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郡主?那自然是识得,”
孙伏都哈哈一笑,却是有点心虚,他与曹小哭哪来什么友爱,无非一面之缘而已。
但如今他在这偏远边陲,同一席土包子喝酒,若说连陈留郡主这样名动天下的风云人物都不认识,颜面还要不要?
即是吹,也得吹出京城上流人物的局面!
“妙子女人也认识小曹郡主?”
“妙子只是慕名而已,虽得郡主活命之恩,却未曾有缘一见,”褚妙子叹了口气,“但侯爷既问奴家作甚风雅,奴家便斗胆以郡主一论。”
“说来听听。”
“咱们也见识一下。”
来宾们都来了兴趣,就连卞朗也好奇起来,关中各地的乞活流营总计不下有一万劲旅,他眼馋已久,软硬皆施却总是插不进去手,他很奇怪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手段,让那些虎狼悍卒如此死心塌地。
褚妙子徐徐说道:“郡主身边有六个侍卫,号为乞卫六雅,由此可见一斑。”
有人不禁插嘴卖弄道:“六雅可是取自礼乐射御书数六字之意?”
孙伏都冷笑一声,暗骂道:那是他娘的君子六艺,亏你照旧个汉人,连自家祖宗传下的精粹都弄不清楚!
褚妙子莞尔一笑,继续说道:“这六个侍卫,郡主起名为有命,有粟,有衣,有檐,有田,有书,”
她顿了顿,“想必以郡主看来,有命活,有粟食,有衣穿,有檐住,有田耕,有书读,即是这世上最风雅的事了。”
宴中一时寂静,诸人心中各有感伤,即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回味余言,竟也忘了喝酒。
“不错,不错,郡主将有书读放在最后面,恩,有前面五个名字做衬,尤显念书风雅,非是凭空舞文弄墨,咬文嚼字能比的,不愧是郡主,最当风雅二字!”
孙伏都摇着头品味着这六个名字,他是君子营身世,对这念书一事的认可,远不是寻常羯人能理解的,却也颇是吃了不少讥笑。
褚妙子话锋又是一转,举盏高声道:
“郡主以此六雅命名侍卫,正是赞颂我大赵的太平盛世,也只我大赵治下,才有这六雅之幸啊!奴家敬酒一盏,为大赵贺,为天王陛下贺!”
一句话,又掀起一个热潮,诸人纷纷举杯,又是一连三盏,今晚无人能有例外,铁定是不醉不归了。
“妙子女人,来,你别只顾饮酒,快寻卞帅讨赏啊!”孙伏都酒意上涌,一阵敦促。
卞朗哈哈大笑道:“说吧,说吧,要什么?”
褚妙子故作为难,望向杜洪,杜洪显然是很满意女人的体现了,乐呵呵道:“侯爷和大帅都发话了,你尽可捡着最珍贵的宝物讨,本镇也得沾光开开眼啦。”
卞朗指着杜洪,连连笑骂:“最精明的就是咱们杜镇了!”
褚妙子施然一福,娇笑道:“那奴家可就斗胆啦。”
“说吧,美人想跟本帅要什么?”
“说来,奴家想讨的,与小曹郡主的风雅也有关联呢。”
孙伏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不无自得的推测道:“哦?妙子想要的是房产,照旧田产?莫非书画骨董?”
“奴家这点小心思逃不外侯爷的眼睛,只是,奴家可不敢要那么珍贵的工具,”
褚妙子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奴家想讨的,是握在大帅手心里的一条人命。”
杜洪心里咯噔一下,大叫不妙,他知道褚妙子要干什么了,这事先前她已求过自己,被自己断然拒绝了,不想竟敢在这种场所重又提起!
这个美人什么都好,唯唯一点,太念旧了!无非在乞活营里住过一段日子,这些年也早酬金了那帮流民,怎么就是收不回来这个心呢?
“我手里的人命?”卞朗倒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哈哈哈,美人太瞧不起老卞了,咱手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咱都计划好了,要把长安城顶好的一座院子送给美人呢!侯爷,莫说老卞小气,咱那院子原先可是姓司马的。”
杜洪连忙打圆场道:“这婢子真是醉了,一条贱命才值几个钱?竟也算讨赏?不行在此丢人现眼,下去吧!”
孙伏都却阻拦道:“不急,且听听,是谁的命,竟让妙子如此在意?”
卞朗坐直了身子,酒似乎醒了几分:“谁的命?”
褚妙子小心翼翼道:“就前两天的事,大帅不是在乞活流营抓了一小我私家么,一个男人,念书人,脑袋有点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被大帅的人抓了。”
“念书人?”孙伏都笑眯眯的望着褚妙子,好哇,原来是美人为才子求情啊,他似乎被挠到了痒处,如此好戏,最是佐酒!
“念书的男人?谁啊?”卞朗有些莫名其妙,冲席间一个羯人将军问道,“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那将军回道:“回帅爷,是有这么回事,一个汉人狂徒,胆敢口出狂言,拦着咱们办差,末迁就抓了,确实是有些蹊跷,末将不知该不应与帅爷禀报,便先按下了。”
“有个屁蹊跷!”卞朗冷哼一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褚妙子,又问那将军,“他都说了什么?”
“末将前日去乞活流营选女人,那人竟出来阻拦,似是说了些霍乱人伦,天理不容啥的,另有......”
那将军还没说完,便被杜洪打断道:
“那人确实该杀,妙子,你不要仗着侯爷和帅爷宠溺,便没个分寸!”
他一边赞同,心中不禁叹息,羯人去乞活流营选几个女人算什么事?老子的女人都眼看保不住了,老子都不敢吭声,一个穷酸书生竟敢胡乱逞能?他自己活够了,却连累老子的女人冒险给他求情!
“侯爷,帅爷,何须与一个冒傻气的人盘算呢?”褚妙子一头磕在地上,“这小我私家的性命在侯爷和帅爷面前连一杯酒,一块肉都不如,就饶了他好么?”
“嘿嘿,美人这小我私家情求的,好是蹊跷啊,”孙伏都嘿嘿坏笑着,审察了一眼杜洪的头顶,又冲褚妙子问道,“他可是你的老相好?”
“不是,绝不是,统镇将军也见过那人的,那人只是一个读过许多书的人,奴婢是敬服他的才学,仅此而已,侯爷是最风雅的人物,恳求侯爷怜惜斯文,周全风雅!”
孙伏都拍着巴掌道:“哎呀,倒一ㄇ,念书人最是迂腐,但若让斯文扫地,未免要令君子寒心。”
褚妙子连连叩头,说真的,她一边叩头,一边骂自己醉了傻了痴了,如作甚那人求起情来,可她就是忍不住,随便豁出这副身子,哪怕冒着性命之忧,也要保一保那小我私家。
那小我私家,在那小我私家身上,她看到了光!
卞朗也是坏笑道:“真不是骈头?这事本帅可要给杜镇出出头了。”
褚妙子艰难道:“真不是,奴婢才识得他不外几日功夫,真瞧他是个念书人,不忍心扫了斯文!”
“真的不是,”杜洪怎么也得给自己辩上几句,“妙子怎可能看上一个瞎子?!”
“某倒是有几分兴趣了,老卞,先把人带上来看看,若真是个风雅人物,留一命也无妨!”
孙伏都慢悠悠抿着酒,这难得一遇的情调,让他好一阵惆怅,总算过足了风雅瘾头。
“侯爷既发话了,去把人带上来,老卞也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瞎子,竟让美人如此倾力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