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司马白一行人从都统府出来，裴山隔了半个马身，缀在司马白身后，忽觉司马白背影萧索，他有些心疼，便打了个趣，想逗司马白一笑。
“殿下为何不住在都统府？我看铮锣失望的很呢。”
他声音不大，倒逗乐了护卫在后的一众裴家家将，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一时间坏笑声不停。
“我听翠儿说，铮锣女人眼睛都哭肿了呢！”裴金小声狞笑，却又故意让所有人听见。
“怕是你和翠儿有些什么隐情吧？”
“小爷撕烂你的嘴！”
“慕容鲜卑惯出美人，都统府的女人倒真和咱们家殿下郎才女貌！”
“可不，听说她在幽州，哪怕青州那边都是极着名的美人呢！”
“嗨嗨，俺瞅出来了，她想做王妃呢！”
杨彦向来老成，也忍不住赞同道：“待你瞅出眉目，小世子都能骑马了！”
司马白不禁莞尔，转头笑骂：“亏我还当你们一个个都是好汉英雄，竟如妇人一般长舌！”
单心里却是一痛，自遇羯人，再到仙浴湾，现在在这里，裴家百余个精壮小伙，算上裴山竟仅余下十三人！
裴山见司马白神情郁郁，问道：“殿下可照旧在执着都统回军一事？”
刚刚在都统府，无论司马白怎么说，朔朗都是一个态度。
他了解自己父亲，顶多派出一营骑兵回援，但若让雄师畏敌不战，甚至无功而返，那是绝无可能的。
就算高句丽有乌骨军镇的援军，无非是比谁先到平郭而已。
司马白情知朔朗所言不虚，又建议待回城援军到了再出城送粮，却又被朔朗谢绝。
以朔朗所言，且说斥候不眠不休，一路顺畅，最早也得明日深夜才气抵达老帽山。援军接讯立即启程回返，却不比斥候单人匹马来的快，也至少需两日夜才气回返威南，而粮队行军又更是缓慢，这一延误便非是三五日能够的了。
雄师所带粮草不多，大敌当前一日不得缺粮，粮队早走一日算一日。哪怕粮队在中途遇到贼人骚扰，也足以撑到和援军碰头，在城里修整一日已是极限。
朔朗还稀有的激将司马白，说如若殿下不愿出城，那他朔朗大不了一死，也得将粮草运与雄师，结果弄的三人不欢而散。
而最后的军议结果，也是司马白妥协，明日整顿一天，后日运粮出城，以期半路遇到援军。
司马白被裴山一问，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朔朗说的不无原理，平郭是一定要去救的，涉多统领担不起迟援的责任。雄师在外，又不能缺粮，运粮势在必行，沿途纵有危险，也无非见招拆招，生死有命，无需忧心。”
裴山又问：“殿下，你说封抽堂堂东夷校尉，封家名门世家，真的会勾通高句丽叛乱？”
“羯狗都能勾通，高句丽算什么。”
司马白冷哼道，他碍于裴山颜面没好直说，汉人士族所谓满口忠孝节义，怕是连勾栏里的婊子都不如！
你有钱有势她便爱你，你没钱落魄她便弃你！
“殿下，你知道这不是一回事。”
司马白呵呵一笑，说道：“汉人念书多，心思活，远不如胡人性情耿直忠厚。封抽和慕舆倪俩人，若有一人勾通高句丽，必是封抽无疑！”
裴山仍不愿接受封抽变节，强撑道：“究竟都是推测，没有证据。”
司马白晒道：“哈哈，大令郎，军国大事又不是衙门断案，还要证据？”
“殿下有些偏激。”
“辽东当地士族不平慕容鲜卑管制，早有前科，”
司马白见裴山不死心，便娓娓道来，
“四年前上将军奉朝廷之命，承袭慕容廆爵位，那三将军慕容仁不平上将军而盘据辽东郡，辽东地方大族竟无不欢庆弹冠，俯首相迎，这等离间人家兄弟之事，其心可诛，他们心里可有朝廷，有大义？”
“这，”裴山一时语塞，辽东地方士族简直支持慕容仁反叛上将军慕容皝，这亲兄弟之乱，直到两年前才被平定。而上将军慕容皝忌惮辽东士族的势力，也只好只诛首恶，不问协从。
司马白认真说道：“这种叛乱不是偶然的，甚至可以说是一定的。你想想，故上将军是靠什么起的家？收纳中原流民！倚重的又是谁，是你们裴家这等侨居大族！你再看看现在上将军幕府中要职，鲜卑人占了几成，辽东地方大族占了几成，而以你裴家为首的侨居大族又占了几成？慕容本族，侨居大族，平州当地土族就像慕容家赖以统治平州的三根柱子，以现在情况来看，你们侨居大族在上将军心里，比慕容本族之人还要受用呢！”
既起了头，司马白便滔滔不停说道：“平州就这么大，有你的便少了他的！就拿辽东郡来说吧，当地士族徐徐没落，只看祁正随处受排挤便能瞧出一二，谁愿做那贪吃多占讨人嫌的人？可他若非如此，祁家怕是早被人抹杀掉了！而侨居汉族已经在辽南富庶之地崛起，咦，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那沓县的徐杨二家，不是和你裴家千丝万缕？不是你家鼎力支持，他们能据占重港马石津？朝廷连年跨海而来资助慕容无数军械粮草，徐杨两家一定赚的盆满钵盈，否则徐杨营会这般听命卖力？就瞧这威南城里，午间一战谁着力最多？柳营、河源营、徐杨营！这不都是侨居大族？你看再那祁营，居然一击即溃！你这是什么心情？我脸上怎么了？”
裴山全身僵硬，满脸的难以置信，盯着司马白一字一顿的问道：“殿下，这些帝王心术，是谁教与你的？”
司马白一怔，自己似乎是说的有些多了。
他心里也纳闷，怎么就越说越顺口呢？平日所见到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丝丝入扣的联系了起来，原本心里混沌一团，此时竟格外透亮！
司马白不禁臆测是受那本经阴符七术的影响，是了，天下间的原理概是天道繁衍，既借七术初窥天道，这些原理便也无师自通了！
但张宾传经一事，尤其矩相珠胎的事情，司马白不计划和裴山说，想说也说不清，他只是胡乱乱来道：“这算什么帝王心术，又有何稀奇？难道你看不出来？”
裴山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不行的，祖父和父亲也同我讲过这些原理，但都不如殿下说的通透！莫非这是帝王家天生的本事？”
“我从前只是懒的说而已，不意你竟当我不懂。”
“是属下愚钝了，还望殿下今后时常提点。”
“那是自然，我若知晓你不懂这些原理，早便教予你了。”
二人一路聊着，不觉间便已至徐杨营军营，司马白四下一望：“今夜守城之事是怎么部署的？”
“我已知会各营，除了柳营、河源营和徐杨营，其余各营步卒定时辰轮值，我和朵安铎将军约好今夜一同巡城，殿下且放心休息。”
司马白惊奇道：“你什么时候部署的，我怎么不知道？”
“嘿，殿下只顾陪铮锣用膳，哪有心思看属下办差！”
“去你的！铮锣娇纵惯了，拿她没措施。”司马白对着裴山虚晃一拳，又道，“不若我同你们一起巡城，总有些不放心。”
裴山回道：“殿下白昼厮杀太猛，还需休整好体力，我料高句丽贼白昼吃了大亏，今夜也需休整，千余骑兵，还怕他们攻城？”
司马白究竟是初次掌兵，心里照旧放不下，皱眉提醒道：“可别大意，城内空虚，斥候平庸也撒不远，谁知道来犯贼人究竟有几多军力？”
“咱们都晓得，殿下放心。”
司马白想了想，也觉自己担忧过了头，笑了笑说道：“也罢，还真有些累了。万幸没有受伤，否则跟朔朗那样身披数创，今夜想睡也睡不着啦！那你便辛苦些，咱们军力本就捉襟见肘，你巡城时务必仔细，不行大意。”
“喏！”
......
日当正午，却有一颗明星闪耀当空，似乎天有二日！
建康城内熊熊大火烧透半边天空，呼天盖地都是上将军万岁，王敦身披皇袍肆无忌惮将司马睿踩在脚下，司马睿一脸狰狞冲身旁一个襁褓孩童，厌恶辱骂：“都是因为你，凶星！”
忽而一转，乱兵大掠皇城，驱役百官，裸剥仕女，逆贼苏峻放肆狞笑，竟在太极大殿逼辱后妃！三五个国之重臣蜷缩大殿一角，罔顾后妃哀嚎，却指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厌恶辱骂：“你为何要回来？凶星！”
“殿下！醒醒！”
司马白猛的坐起身子，揉了揉脑袋，又是这种噩梦！
“殿下！”
“什么时辰了？我睡过头了么？”司马白朝旁看去，只见杨彦一脸焦急站立一旁，“何事惊慌？”
杨彦急遽回道：“贼军已破东城门！”
“什么！”司马白脑袋里砰的一响，睡意全无，两步冲出营帐，便见熊熊烈火已将夜空烧的通红，便如梦中一模一样！整个校场乱成一团，四下都是忙乱人影，人喊马嘶不停于耳！
司马白难以置信，急问道：“贼军怎有本事破我城门！？”
杨彦连唾沫都顾不上啐，放声怒骂道：“祁营反了！今夜祁营轮值东门城防，二更时候打开城门，放了高句丽贼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