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旨意很快便到了，莫廷轩早已备好车队仪仗，亲自将人送至端阳门后才回到府中。他换了常服，脑中仍在追念着刚刚昭璧公主反常的体现。
她先是冒冒失失地突入了书房，然后如受惊地小鹿一般不知所措，最后却又突然变得镇定从容了起来。
这虽然是两人第一次直接接触，但既然是要指婚与他的人，他自然了解过她的一切。可无论刚刚的哪一种，都不像是听说中内向矜持的昭璧公主该有的体现。
他唤了卫姜进来，道：“那张字条还在吗？”
卫姜身着蓝色侍卫服，身材高挑身形挺拔，目光炯炯，神色严肃。他闻言点了颔首，从腰间取了字条送上。
莫廷轩却并不接，只摆摆手道：“烧了吧。”
卫姜愣了一下，迟疑道：“王爷，不用再查一查这字条来自那边吗？”
莫廷轩道：“不查也罢。”
卫姜很是不甘地握紧了拳，一使劲力，字条马上化作细碎的粉屑。
莫廷轩静静地看着那粉屑随风四散，道：“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卫姜的脸色有些欠悦目，那字条上写着昭璧公主与人私奔，昨日便已离宫。可昨晚皇上私下召见王爷，却说昭璧公主是出宫就医路上遭人挟持了，让王爷务必平安将人救回。
孰真孰假没有定论，可若真是被人挟持了，昭璧公主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平安逃出来？
卫姜总觉得字条上说的才是实情。
卫姜张了张嘴，却听到王爷冷声道：“皇上说是出宫就医途中被挟持了，那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字条的事就当从未没发生过，不行走漏半点风声。”
卫姜的脸嘴上应了声是，胸口却有股无名火在烧。要娶这么一个不检核女子进门，而且王爷本就对她没有情意，他实在替王爷不值。
说来说去，就差一步而已，当日一切都计划就绪，若不是王爷临时被召回京中，如今哪还需要这般万事忍让？
更郁闷的是，其时王爷已盘算了主意，临走之前借着公爷要去安州赈灾一事，将暗卫都拨走了，如今身边堪用之人只剩了他、成佳和祖英，以后做事来只会越发掣手掣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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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璧公主住在霄云宫。
刚踏入宫门，一队宫人已候在门内，领头一人带众人行礼，朗声道：“公主，您此行辛苦，奴婢伺候您入内室易服歇息。”
此女名叫沐桐，是昭璧的贴身宫女。
昭璧公主出生之时险些夭折，身体无比虚弱，眼见不能成活，众太医也束手无策。是以她当下被送出宫，交由江湖中一位名为祝淼的神医处救治，这一去就是十年。
因她身子羸弱，不宜接触旁人，祝淼便选了名孤女授以医术后贴身侍奉昭璧，那即是沐桐。
多年的陪伴，昭璧与沐桐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回宫时也将她带在了身边。皇上念沐桐劳苦，便破例封了她一等宫女继续贴身服侍昭璧。
一回到昭璧公主居住的东侧厢房，沐桐便马上转身关好门，疾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公主，怎么会被发现了呢？”
沐桐是昭璧公主最信任的人，林羽乔并不想瞒她什么，只是死而复生灵魂穿越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人相信，说不定反而会被认为是撞了邪或妖灵上身，那就不妙了。
她略一思索，只摇了摇头没有答话，转而问道：“令郎，……他现在如何？”
“刚刚获得消息，令郎昨夜就回京了。究竟出了什么变故，所有信息都通过令郎的心腹通报，如今城门卫队由宇文府接管了，令郎都部署好的，怎么会没有走成？”
沐桐对此事颇为关切，一反刚刚的从容，问话如连珠炮一般。林羽乔被问得发懵，一时想不到能把这一切圆起来的说辞。幸亏此时，皇上身边的公公胡肃前来传旨，二人自然不敢延误，立刻去往前厅。
偷逃出宫不是小事，也不知皇上会怎么她，林羽乔一路惴惴。
到了前厅，但见丫鬟依次列跪两侧，胡公公先福身跟她行了礼，请了圣旨，并无支开无关人等的意思。
林羽乔心安了下来。沐桐刚刚当着众人的面称昭璧是“出宫就医”。若非皇上授意，沐桐绝不敢轻易这么说。而皇上什么都没有问自己，直接寻了由头，还派了胡公公来当众传旨，显然是要将这事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正如林羽乔所料，皇上的旨意让她在宫中放心养病，不要四处走动，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又赐了些药材和补品。
就是变相的禁足。
林羽乔谢了圣恩，恭谨地接过圣旨。
她感应了不属于自己的难受，究竟这一切都意味着，昭璧和江夏王的亲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可对眼下的她来说，其他都是次要的，活命才是要害——昭璧公主遭了辣手，偏偏其时太过惊骇，离世前的画面破碎到难以寻出一点线索。那感受就如同暗处有条饿狼正瞪着闪烁着绿芒的双眼紧随着她，并随时准备扑上来结果她的性命。
林羽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若想在这个时代安生地在世，必须先弄清楚昭璧公主的死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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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皇上正独自批阅奏折。
从霄云宫回来复命的胡肃小心留意了一下皇上的神色，垂首轻声道：“禀皇上，昭璧公主已经由江夏王府的人护送回来了。霄云宫的巡逻和看护，奴才已按着皇上的付托部署妥当了。”
皇上似听非听地“嗯”了一声，脸色沉了几分。他取笔蘸墨略着几笔。
胡肃见状便欲退到一侧服侍。
皇上的视线仍是停留在折子上，道：“出去候着吧。”
胡肃躬身应了，退却着走到门外，屋门合起之时，余光中皇上双手才垂了下去，似有些入迷。
怎么会这样，昭璧究竟是为了谁？皇上有些好奇，却又觉得不能好奇。
好奇又能如何？圣旨已下，他不能再为昭璧另选一门亲事了。
昭璧偷逃出宫之事付托莫廷轩办实在不妥，可不让他办，一来知道的人就更多了，二来莫家统辖京城防务这些年，他总会听到风声的。
昨日江夏王入宫复命只禀是平安寻回了昭璧，再不多言其他，神色间也无异常，就如同办完了件寻常差事一般。
他真的什么都察觉不到吗？
对突鹄之战临时将他召回京中，又分了他辖制京城的兵权。
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就如昨晚一般，恭顺地接受了。
似乎完全不是之前那个明面上张扬恣肆，黑暗却步步为营的人，那时他是何等地机敏深沉。也只有这样一小我私家，才会让刘氏那么忌惮，被牵扯了心力。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皇上不觉间攥紧了笔，指节微微泛白，一种说不上是什么却让人觉得憋闷的感受感忽明忽灭。当初刘氏不也正是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这感受不陌生，从他被强迫回京娶亲之时起就一直陪同着他。
“喀”的一声，笔竟断做两截。皇上回过神来，看到断笔愣了一下。
刘氏已经不成气候，构不成威胁了，自己怎么还会如此？
皇上长长出了口气，不知何时紧绷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或许是他想多了，但不管怎样，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可不能再出一个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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