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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动江湖

三十二、镜花情

逸动江湖 老青啤酒 5459 2019-06-01 18:25:56

  于是丁逸便真的坐在雪水河畔等着盈歌,他的身后又想起了不紧不慢的劈柴声,那个大块头看来又开始自己一小我私家的演出了。丁逸怔怔的看着脚下淙淙而过的溪水,听着龙猛富有节奏的劈柴声,心中突然间生出几分莫名的怅然来。

  他想画眉了,他想家了。他想回家。他已离开渔村太久。

  想到这里,丁逸的心头又是一阵黯然。

  “老弟,你在想什么?”盈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丁逸回过头,盈歌推着水镜先生那把会移动的方椅,从藤木桥上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而水镜先生现在正斜斜的倚在椅背上昏睡不醒。他看到盈歌的一头乱发凌乱不堪,衣角上沾着几分血迹,显然是刚刚经过了一番猛烈的打架。

  “你没事吧?”丁逸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还好我轻功不算差,否则非被他那一大堆的银针袖箭射成个筛子不成。”盈歌苦笑了一声。

  “他说出青屋的秘密了吗?”丁逸问道。

  “没有。”盈歌摇摇头,“老头儿宁死不屈,犟的狠,没措施,我就和他一番狠斗,抓住了他,然后又重重的点了他的穴,将他带了过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丁逸说道。

  “虽然是带老头儿去见见他的夫人,兴许这位李夫人能有措施让水镜先生开口。”盈歌笑了笑说道。

  丁逸怔了一怔,一脸迷茫的望着盈歌。“这就是你说的措施?”

  “是的。”盈歌点颔首,“怎么,你有什么疑问么?”

  “没有,我只是不懂。”丁逸说道。

  “你不懂很正常。”盈歌点颔首,“再说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看着就行。”

  于是盈歌和丁逸再次来到了花海小院前。

  院落一角,龙猛正在用他那宽厚有力的手掌劈着木头,他都没有瞧盈歌和丁逸一眼,甚至连方椅上昏睡的水镜先生也视若罔闻。

  盈歌没有进入小院,他明白,只要他没有进入小院,龙猛就不会脱手。所以他索性远远的站在篱笆外,大吼一声,“李夫人,水镜先生来看你了。”

  青帘挑起,李夫人走了出来。当她看到水镜先生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涛,神情淡然之极。

  “你们又回来做什么?”

  “没什么,水镜先生对夫人险些忖量成疾,所以我们就带着他来看看你。”盈歌笑了笑。

  “他对我看来果真是忖量的很,瞧,这都睡已往了。”李夫人淡淡说道。

  “歉仄,差点忘了。”盈歌吐吐舌头,拍开了水镜先生的穴道,水镜先生悠然醒转,看到李夫人的时候,他苍老的脸上泛起了一阵潮红,他凝视着李夫人的脸,神情极为温柔。

  “夫人,二十年了,你也老了。”水镜先生喃喃道。

  “托你的福,我虽然已是人老珠黄,却还没死。”李夫人冷冷一笑,扭头望着盈歌,“你为何点了他的穴道?”

  “这个……只是一个小误会,夫人,不用担忧,我并没有伤害……”

  “我是说,你为何只是点了他的穴道,而没有杀了他,我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想必是交过手,既然他落入了你的手中,你为何不杀掉他,反而带着他来见我?”李夫人说道。

  盈歌愣住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剧情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啊,有点跑偏了的感受。

  水镜先生惨然一笑,“夫人,这么多年已往了,你依然在恨我。”

  “自作多情,我为什么要恨你?”李夫人冷笑一声,“你我不外只有伉俪之名,却无伉俪之实,你尽管去找你的小情人即是了,与我何关?”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水镜先生缄默沉静片刻说道。

  “简直笑话。你没有做错,我为何要原谅你?”李夫人轻蔑一笑,“龙猛,送客。”

  一直陶醉在木头世界里的龙猛此时霍然起身,走到水镜先生的面前,低声道,“老先生,请了。”

  看待夫人的老相好,这大块头倒业舯坫明白些分寸。

  “当年我一路追随你,来到这天山脚下,一住就是二十年。你不愿再看到我,所以这二十年来我从未曾踏入你这花海小院一步,只是在那对岸远远的陪伴着你。可这么多年已往了,想不到你依然不愿意原谅我。”水镜先生徐徐说道。

  “龙猛,难道你聋了么,我让你送客。”李夫人怒声说道。

  “且慢。”盈歌跨前一步拦在水镜先生面前。

  龙猛脸色一沉,盘根错节的膀臂上青筋暴起,似便要脱手。

  “老兄,稍等,稍等。要打架我待会一定作陪,先容我说两句,就两句。”盈歌对着龙门笑了笑,扭头看着李夫人,“是这样的,夫人,我带水镜先生来呢,原本是希望你能劝劝他,让他说出进入青屋之法,因为我这位朋友,”盈歌指了指身边的丁逸,“他有一个心上人被一个老妖婆关在青屋里出不来了。如果你执意不愿理这位老先生,我恐怕就要……”

  “就要什么?”李夫人说道。

  “我恐怕就要……对他不客气了。”盈歌咳了两声说道。

  “你计划对他怎么个不客气法?”李夫人说道。

  “好比,我很可能会让他生不如死。”盈歌想了想说道。

  “请便。”李夫人淡淡说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花屋。

  “夫人,我可是认真的,你要是不管,我可真的要动手了啊。”盈歌急了,对着花屋高声叫道。

  “请你现在滚出去,否则我捏死你。”龙猛皱皱眉头,瞪着盈歌。

  花屋里一片平静,李夫人显然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理会他们了。

  丁逸看着怔怔的盈歌,一脸的迷茫。盈歌转头看着一脸迷茫的丁逸,同样也是一脸的迷茫。

  这原本是他与水镜先生约定的一出苦肉之计,想不到这戏还没开演,李夫人就已经打道回府了,盈歌不明白她究竟是看穿了这出苦肉计,照旧真的完全不在乎水镜先生的生死,他有点懵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丁逸望着盈歌。

  “老弟,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李夫人不按套路出牌,我没招了。”盈歌叹了口气。

  水镜先生脸色苍白,原本就已枯槁的容颜似乎瞬间又衰去了几分。他看了看盈歌和丁逸,突然笑了笑,“两位小兄弟,可否随我到寒舍中小酌几杯?”

  盈歌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虽然。”

  青屋之外,古松之下,摆着一张桐木低几,上面是几坛落桑酒。

  酒虽黑如纯漆,入口却是清冽无比,令人神爽。

  盈歌平日嗜酒如命,但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喝的很少,这半天的功夫,一杯酒还没有下肚,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丁逸看着盈歌,脸上露出了谢谢的神色。

  盈歌注意到了丁逸的神情,他冲着丁逸温和的一笑。

  “落花不语空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想不到我这般苦苦相伴了她二十年,终究不外是一场镜花水月情。”水镜先生喃喃而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先生,有件事情不知该不应问。”盈歌犹豫了片刻说道。

  “你是想问我和李夫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水镜先生微微一笑。

  “是。”盈歌点颔首,“老先生当年在新婚之夜,难道真的……”

  “不错。”水镜先生淡淡的说道,“当年我与李夫人洞房花烛之夜时,我简直抛下她,去陪另外一个女人看了一整夜的梅花。”

  看来李夫人说的没错,这水镜先生当年简直行过偷腥之事。

  “可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盈歌看着水镜先生的脸色,迟疑了片刻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简直不妥,但倘若能够重新来过,我照旧会这么做。”水镜先生神情坚定的说道。

  丁逸和盈歌相视愕然。

  水镜先生缄默沉静了片刻,长长的叹了口气。

  要听故事了。

  盈歌咳嗽了两声,碰了碰丁逸的胳膊,看了看他手中的酒杯。丁逸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忙轻轻的放下酒杯,然后和盈歌一起,支起了耳朵,正襟危坐。

  水镜先生望着远方的沱沱河,默然良久,然后开始徐徐说道,“她叫婉莹,生于洛阳东街铜师傅罗巷里一户匠工之家,我自幼喜爱机关铸造之术,自然少不了要往这些铜铁匠工师傅们的铺子里跑,从小自然便与她相熟,虽然谈不上青梅竹马,但也算是两小无猜。可在我心中,我虽与她交好,可终究不外是兄妹之情,又如何能与我和夫人相比呢。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早已对我生出男女之情。要知道,我身出士族之家,而她不外是一个卑微的市坊女子而已。”

  水镜先生一声长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丁逸心中一阵黯然,他想起了画眉。

  “在得知我与夫人即将大婚之后,婉莹一直避而不出。我原以为她不外是铺里营生忙碌而已,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在我洞房之夜,她却突然来见我。此时我才得知她对我的心意,她已经整整喜欢了我一十八年。”

  水镜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意,顿了顿,继续说道,“她告诉我,她要走了,她希望我能够在这个飞雪旖旎的洞房花烛之夜能陪她看看梅花,她说她喜欢梅花。面对一个黑暗喜欢了我十八年的女人,我又如何忍心拒绝?所以纵然我对夫人万般愧疚,但照旧允许了她。可我没有想到,她早已服下了毒药,面对着那傲寒如雪的梅花,她倒在了我的怀中。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她脸上的微笑。”

  一只松叶飘然落在清酒之中,水镜先生一动不动凝视着远方,他的眼中隐约泛起了一阵水雾。良久他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就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的跪在冰天雪地里,整整跪了一夜,我这双腿即是在那一夜失去了知觉。”

  盈歌这才明白,李夫人为何会说出水镜先生的双腿是他自作自受的这番话了。可他总觉得水镜先生这么做是错的,无论如何,他这么做都是对李夫人的不忠和叛逆。

  “老先生,我觉得……你这么做差池,那个婉莹小姐虽然喜欢你,可终究不是你的妻子,一个女人一生也许只有一次洞房花烛夜,这对她们来说应该很重要。所以我觉得你不应该抛下李夫人,去陪那位婉莹小姐。你可以在过完洞房花烛夜之后再去陪她,横竖也不差那一晚上的时间。”丁逸缄默沉静了片刻突然说道。

  盈歌冲着丁逸赞赏的点颔首,他隐约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开始慢慢开窍了。

  但李夫人因此而迁怒水镜先生二十年之久,盈歌却又觉得这似乎也有些太极重了,李夫人干嘛不索性和水镜先生离婚呢,天下好男人又不是只有水镜老头儿一个。可李夫人却一直守在这条沱沱河,两人就这么隔水相望二十多年。

  只能说明,李夫人和水镜先生终究照旧真爱。

  恋爱这工具,假的时候遭人唾弃,可一旦真了,有时候却又很累。

  心累。

  想到这里,盈歌不禁庆幸的舒了口气,自己虽然遇到了许多女人,但还没有遇到恋爱这工具。

  幸好,幸好。

  水镜先生缄默沉静良久,继续道,“可我并不知道,李夫人其时已有了数月的身孕,在那清冷的洞房之中苦等一宿之后,她腹中的孩子最终流产,虽然夫人的命最终是保住了,可今生却已不无法再孕。相夫教子,原本即是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可如今这只能酿成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一个女人,倘若不能体会身为人母的那种快乐和伟大,她的人生注定是残缺的。所以,纵然她这二十年来一直不愿原谅我,我也并不怪她,因为她有权利这么做。”

  水镜先生端起一杯落桑清酒,一饮而尽,迷离的眼神已显出三分醉意。

  这无常的人生,终究是跳不脱那七情六欲,也躲不开那离合悲欢。盈歌心中感伤不已,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让两位小兄弟见笑了。”水镜先生一声轻叹,微微一笑,“到了我这把年纪,却依然做不到风轻云淡,看不透俗世红尘,想来我这泰半辈子也真是白活了。”

  “老先生言重了,身为一个男人,倘若不能重情重义,就算长寿不死,那又有何意义呢?”盈歌正色道。。

  水镜先生轻轻一笑,“自从避居这雪水河畔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人老了,便会畏惧孤苦,总想着找个伴儿来说说话。只可惜,这么多年来,我终究照旧只能一小我私家过,唉。”

  水镜先生苦笑着摇摇头,端起清酒再次一饮而尽。

  “与两位小兄弟相识一场即是有缘。”水镜先生先从袖中取出一支精致的梅花放在几木之上,盈歌仔细看去,才发现这支梅花竟然是纯银打造而成。

  “老先生,这是……”盈歌望着水镜先生。

  “原本我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五年前上官凌姬照旧找到了我,她以我夫人性命相挟,逼我为她筑造秘境之地,用来闭关修功。不得已,我便破例出山,为她建了那青屋。青屋乃是接纳漠北寒铁打造而成,水火不侵,武林寻常兵刃自然更是奈何不了它。青屋之法,乃是取自八卦五行幻象之术,其中机关,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踏入青屋七尺之外,暗桩便会启动。你们务必谨记,要想进入青屋,只能用这支梅花。青屋之下,有一株同样为纯银打造的梅花树,梅花树上共有一千九百九十八株梅花,而这一株,即是那第一千九百九十九株。当机关启动之时,尽快将这株梅花插入梅花树上方,否则机关一旦发动,将会万箭齐发,到时候你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多谢老先生相助。”丁逸大喜,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老先生的意思是说,只有等触动机关之后,我才气用这支梅花阻止机关。”盈歌想了想说道。

  “不错。”水镜先生点颔首。

  “那我能不能避开机关,进入青屋?”盈歌说道。

  “不能。”水镜先生摇摇头,“想要进入青屋,就一定会触发机关,就算是我也不例外。只有等机关被触发之后,才气用这支梅花阻止它。”

  这置之死地尔后生的设计,也不知道这怪老头儿是怎么想出来的。纵然有了水镜先生这梅花破解之法,盈歌依旧不禁觉得一阵头大,看来想要进入那青屋,恐怕少不得冒点危险了。

  “那么,请问老先生,不知这第一千九百九十九株梅花,原本的位置是在什么地方?”盈歌说道。

  “这恐怕就要靠两位小兄弟自己去找了,老朽年迈,怕是早已记不清了。”水镜先生微微摇摇头。

  盈歌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要在机关发动之后这生死攸关的时间内,从快要两千朵梅花中找出致命的那一朵来,这是不是也太难了点。

  想到这里,盈歌觉得自己的头似乎又变得更大了一些。可想要进入青屋,这或许是唯一的法子了。

  “两位能帮我与夫人相见,谢谢不尽。你们在此延误已久,就请拿着这株梅花快去救人吧。”水镜先生浅笑看着丁逸。

  丁逸有些欠美意思看了看盈歌,他似乎并未帮到什么忙。

  盈歌看着水镜先生,他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妥,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眼见水镜先生已有送客之意,他只好站起来,深鞠一躬,“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多谢老先生,等救出了我这位老弟的心上人,我一定带着上好的美酒,再与老先生痛饮三杯。”

  “两位小兄弟不必客气,倘若能有幸促成这样一桩美事,那也算是好事一件了。”水镜先生微微颔首。

  丁逸和盈歌离开了青屋,来到雪水河畔。

  盈歌转头,古松树下,水镜先生枯瘦的身影显得如此的孤苦和萧索。盈歌不禁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我觉得水镜先生是一个值得敬重的男人。”丁逸说道。

  “老弟,你这句话说的很好。”盈歌拍拍丁逸的肩膀,“走吧,你的紫灵女人还在青屋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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