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古称兰城,背靠天山,依千水而建,晋时广平王巡边过此,见城立于水天之间,故此名之。
……及至元嘉初年,天水已成安西第一大城,号称千年永定,百年无战事之城,柔然商贾莫不云集于此,虽隶属安西,俨然柔然首府矣。
——《地方志·天水城志》
元和十五年四月三日,卫昱洵还与周扈在邑城修补城墙,荆平涣还在陇右校场终日练习骑术,刘姮还与田横在太学里吟诗作赋,这一日,卫昀终于到了天水。
萧寒衣此行是为了从天水那里调集军备,卫广陵开口便要三十万支箭,可怜他在天水与郡守邓擎费尽了口舌才教后者应下来。
卫昀刚从水街回来,那里只一家酒肆,挂着半陈不新的幌子,他给了几百钱买了沈不全提过一回的菊花酒:“听说镗州邓氏与镇江卫氏结有姻亲的,竟然也这样欠好说话?”
“好说话的是镗州侯邓荩邓侯爷,可不是这位邓大人。幸亏他已应下,等过几日将箭调来我们便可回去了,也正好趁此时机带你好悦目看天水城。”
天水城南靠天山,出城后即是山路,时下虽已入春,山麓一带仍然荒芜,再往上便能看到未消的积雪,萧寒衣叔父在天水营任贼曹,因此每每这种事都是他来,虽是陇右营将官,却对天水很是熟悉。
柔然经年干旱,少有树木,卫昀一路走去却看到许多松柏,郁郁葱葱的一片绿。
萧寒衣道:“听说昭王征西途经天山时适逢常水百年不遇之洪水,为救兰城黎民,昭王八千士卒殒命于此,被尊为八千义士,葬于天山山麓。”
远远已看见前面立着一块石碑,上面似乎是柔然文字,卫昀从未看过,并不识得,萧寒衣念道:“大漠八千义士冢。当年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原,兰城黎民感念大漠士卒膏泽,手植松柏千株,厥后便成了这片林子,历代天水战死将士大多葬于此地。”
卫昀想说,萧年老你怎么突然这么多话,我又不是没读过《略地记》,天水城此外未听过,八千义士冢照旧知道的。
但他未敢开口,只默默握着袖中匕首往上走,山路在石碑后一分为二,萧寒衣与他一道走到西边,沉吟着开口:“前面我便不外去了,你早些回来,我在下面石碑那里等你。”
天水百年来仅有一战,卫子沨又是天水围战里战死者身份最高的,卫昀绝不艰辛便找到了他的墓,只是少有人清扫的缘故,边上长满荒草,墓碑上也积了许多灰尘。
卫昀来时只带了酒,往边上看了半天,爽性将酒坛放在地上,从里衣上撕下一块衣襟来擦拭墓碑,又将周边杂草全都除了才起身。
萧寒衣已经在树下坐了许久,见他灰头土脸的过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反倒卫昀先说话了:“邓大人是个好官。”
“嗯?”
“天水远在安西却俨然柔然首府,又久无战事、繁荣至斯,郡守大人功不行没。”
萧寒衣正要开口,又听他说:“阿潜早与我说过许多次了,天水赤鲤可是一绝,萧年老久不来一回,难道不外过嘴瘾?”
“自然要去吃的。”萧寒衣话锋一转,“平先生特意交接了,你这一月都要绝荤腥,我已经派人去医局里请了先生在驿馆候着,回去先让先生开了方子再说。”
“我这几日已经见好,少吃几回药不行?”
“这话你去问平先生去,他说好便好。”
“他远在陇右,我哪里问得着。”
“那就先吃药,等回了陇右再问。”
卫昀反抗不能,到底在睡前被灌了好大一大碗药,尤其给他诊治那医师照旧柔然人,说的话他一句不懂,稀里糊涂就被开了许多药,一日三大碗的喝着。
第二日萧寒衣原想带他到天水营看看的,卫昀却推说有事要做,一早就从驿馆里借了洒扫的工具出城了,直到日暮时分才回来,又是昨日那副狼狈模样。
萧寒衣连忙付托人将饭菜端来,坐在劈面看他狼吞虎咽:“明日还要出去?”
“是。”
“记得晌午回来吃药。”
卫昀嘴上允许的好好的,越日起得比萧寒衣还早,牵了马便出城去了,等萧寒衣端了药喊他时早跑得没了影,萧长史头一回动了怒,付托驿馆中人谁也禁绝给他饭吃,却又在卫昀回来时禁不住心软,亲自端了饭菜已往。
一连几日如此,邓擎已将陇右要的箭矢备齐,萧寒衣将卫昀找来:“再过一日便要走了,明日你真不跟我去大营看看?”
“我也是有要事在身的。”卫昀握着袖中匕首,朝他一笑,“萧年老你去忙就好,等下次来天水再去大营也不迟。”
他既这么说,萧寒衣不再勉强,越日一早站在驿馆门口看他骑着马去了水街。
卫昀扛着那株松树过来,用战刀挖了好半天才掘出一口深坑,将松树放进去,又提着木桶从远处溪涧里打了水过来,洗刀、浇水,忙完后已过了午时。
他将昨日拿来的酒起开,往地上倒了一坛:“这一坛酒,我敬将军。”
又将另一坛也起开,抱着喝了一口:“水街菊花酒,果真名不虚传,可惜我来得早,今年的新酒还未出。不外沈将军说了,等九月时他肯定带了菊花酒过来。”
“我是在蓉城看见卫杀的,匪寇之乱已经平息,可惜万俟安德不是我亲手所杀,终究愧对于他允许,如今我已晋为蓧云骑千长,陇右城内无人不知杀将军,他若知道想也该欣慰的。”
卫昀一直坐到天黑,从卫杀说到沈不全,絮絮叨叨将一肚子话都说了,最后跪在地上拜了三拜:“父亲,卫杀走了。”
四月八日,萧寒衣率军押着陇右要的三十万支箭离开天水,走时邓擎特意到驿馆来送他,还赠了卫昀整十箭囊的裂云箭:“听闻小将军素来仰慕神威将军,愿有朝一日可凭天水裂云箭射杀辽帝。”
卫昀谢过他:“只愿这箭永用不到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