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数喜爱美好的事物,天子也不例外。
虽心中存着记挂,看着年轻有为的臣子,仍忍不住多夸赞几句。
“爱卿年少有成,实乃我朝俊杰之规范呐。你在益州任职期间极为精彩,一桩桩一件件的,肖卫山都上折见告朕了。今日朕定要好好夸奖爱卿一番。”
说话间一挥手,身后的大太监上前一步,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圣旨。
没此外,念了半晌全是给的赏赐。
“多谢圣上赏赐,只是臣受之有愧。”崔景行复而跪下认真道:“臣资历不如在场诸位大人,要说在益州时有多精彩也实乃肖刺史谬赞。为官者本就应为君为民排忧解难。故而圣上今日所赏,臣实在不敢厚颜收下。”
众人闻言神色微妙。
这么多赏赐别人求都求不来,他倒好,直接拒绝。
天子笑意收了三分,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底下的人,似笑非笑道:“爱卿太过自谦了,朕岂是那赏罚不分之人。你收下这些赏赐,也是在激励其他人嘛。”
太子立于众臣之首,闻言始终没说话。
看样子父皇今日似乎非要让景行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由得有些担忧,照此下去,总不能君臣坚持起来。
堂上气氛沉凝之前,只见崔景行无奈一笑,坦然道:“既如此,臣谢过圣上赏赐。然臣内心惊骇,遂以斗胆请求皇上,将这些赏赐之物全数投入工部,用于造桥修路,或是投入户部救济赈灾。”
天子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后仰,看着他的眼神喜怒难辨。
底下的人也不敢多言,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龙颜。
半晌后,忽听帝王开颜大笑。“好!好啊!我大成有爱卿这样为民着想之人,实乃大幸。既如此,便依你所言。”
“谢圣上。”崔景行叩首。
众臣齐呼:“皇上圣明!”
声音震天响,其中杂夹着天子久久不歇的大笑。
太子右手边的晋王,脸上丝毫没有笑意,眼神酷寒的扫向崔景行。
只可惜对方似乎没接收到,故而也无甚意思。
崔家又一人官居五品之上,朝中同僚自然是要到国公府恭贺一番,如此便免不了大宴来宾。
这也是天子亲口准了的。
究竟崔景行一点赏赐没收,自然要在其他事情上放宽一些。
前院有邢国公等人会宴来宾,崔景行与太子一道去了中庭闲逛。
“说来你我二人三年多未见,本宫瞧着你为人处事倒是越发圆滑世故了。”耸立在回廊之下,太子看着庭中花卉笑道。
他与崔景行皆是温和之人,只是骨子里始终透着差异。
“臣便当殿下是在夸赞臣吧。”
与之并肩而立,崔景行还未换下官服,衣角被风轻微撩动。
“本就是在夸赞你的。”
李睿笑容温和,眼中情绪微露惆怅。“随之,歉仄要将你们整个崔家拉扯进来了。”
随之,是崔景行的字,平日私下里太子会如此称谓他。
“殿下言重了。为臣子者自然应该为君效劳,何谈歉仄。”
“对我也要如此圆滑世故么?”他似乎忧郁了。
崔景行却知他是故意这般说,于是也不再打官腔,嗤笑着:“崔家本就身处漩涡之中,不是太子您也会是其他皇子。既无法逃出漩涡,那便迎难而上。”
李睿叹息一声,忽而问:“你也觉得我太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么?”
“虽然不。”
若真是那般,他这个太子又岂会牢固地做到今时今日?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疏散三年多,他们其实经常秘密通信。
缄默沉静了半晌,李睿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的……心上人走了?”
崔景行微眯眼睛看着庭院中某朵花儿,颔首说:“啊,走了。”
太子便笑:“你倒是胆大,敢就这么放她回去。”
“否则该如何?来日方长,总不会跑了去。”她那样的性子,急不来的。
而他总会获得自己想要的。
太子一愣,看着他侧脸的一抹温柔,笑得无奈。
原本只是打趣他而已,没成想听他的意思是还没放弃?
只能忠告道:“你呀,仔细玩火自焚。”
“若真有那么一日,还请殿下助臣一臂之力。”
太子摇头嗤笑:“痴人!”
夜晚待府中来宾散去,李睿也回了宫。
杨氏拿着礼品清单过来给公婆过目,崔正和意外发现晋王竟也派人送了礼来,不禁眉头一皱。
崔景行倒觉着无所谓,横竖窗户纸还未捅破,该收礼就收礼吧。
累了一天,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瞧见一道人影歪倒在自己房门前的台阶上。
走近一看,是崔景崇正抓着酒坛在独饮。
崔景行回来几日了,这是兄弟二人第一回单独相处。
院儿里的下人们不敢招惹二令郎,横竖两人也是兄弟,便无人敢多言劝崔景崇。
他抬头,醉眼朦胧望着兄长,脸上一片醉红。
像个傻子似的笑了两声,随手摸索身边的酒坛,扔了好几只空坛才找到一只没开封的,伸手朝兄长递已往。
崔景行还穿着官靴的脚尖在地面轻点两下,最终照旧接了酒,撩袍以背对弟弟的姿势在回廊的长椅上坐下。
打开酒坛上的封纸,仰头灌进一口,辛辣的液体刺激着口腔每一根神经,从喉咙直蔓延到胃里。
他已经很久没这般放肆的喝过酒了。
崔景崇看着兄长的行动,不禁“呵呵”笑起来。这一笑就笑了许久,连眼泪也控制不住的流出来。
“哥……我许久没这么称谓你了吧?”儿时两人关系很好,他也总是哥啊哥的叫着。
厥后不知从何时开始,父亲说要称“兄长”,于是就换了称谓。
崔景行没回覆,兀自喝酒。背靠着廊柱,抬首望着星空。
耳边听他继续醉语道:“哥,你怪我吗?怪我……娶了她又……又不明白珍惜。呵呵呵呵,你说我是不是……蠢?就因为赌……赌着一口气,生生把她越推越远。哥啊,我忏悔……我想挽回。可……不行能!她不会原谅我的,她……她爱……爱你……”
说完这段就躺在了阶梯上,开始碎碎念着曾经自己做的那些让卢清楚伤心的蠢事。
崔景行依旧不语,只是神色一改平日的温和,酷寒得像另一小我私家。
手中的酒坛险些要被他给捏碎。
“我知是我没用……在她面前拉不下脸来致歉。哥,你可知这是为何?因为……因为我知晓她……心里的人不是我!我……在她心里……一点都不重要……不重要……”
崔景崇曾无数次试过要跟她致歉,要努力获得她的心。
然而每回都败在她状似漂亮,实则不在乎的态度里。
他想她哭闹、撒泼、不讲原理,可她从来不那样。
她是尺度的“贤妻”,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无法激起她眼中一丝波涛。
不知念叨了多久,背后的人突然没了声音。
崔景行转头看已往,只见他已然睡着。
手里的酒坛已空,他头脑却异常清醒。
喊了下人进来把人送回去,没人看见长令郎站在屋檐下用极其冷冽的目光注视着弟弟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