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事后,来宾陆续散尽,陆渐也在一个清晨醒来。
湘月为其简朴行针之后便将情况通知了众人。
没过多久,就看见仇白兴高采烈大摇大摆的走入了洪正院来到陆渐房门前,却发现房门紧锁,连湘月也站在外面不得入内。
仇白瞪大了眼睛指了指她又指了指房门,
“怎么回事?”
“就你最心急!”湘月朝他笑道:“师叔在里面。”
仇白挠了挠头,不解道:“他来做什么?”
等了会儿,见房内仍无消息,仇白不耐烦道:『!我先走啦,去后山待会儿,难得大晴天欠好辜负了啊!”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转身潇洒离去,湘月看他怀里鼓囊囊的,似乎塞着一个葫芦。
***
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人是师叔李流溪,陆渐感应有些意外,因为自己对于这位师叔其实并不算熟悉,算上现在这次一共也才见过两次面。
但不知为何,现在站在窗棂前负手而立的这其中年男子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李流溪低头看了看窗沿上的灰尘,用手指抹了抹,若有所思。
陆渐不明白他的缄默沉静来自那边,既然第一个过来看自己为何进来之后又一言不发?
许久,李流溪终于说话。
“你来不老峰几多年了?”
“回师叔,十七年了。”
“十七年了…一直呆在山上不会觉得闷吗?”
陆渐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李流溪会问这个问题。
“各人也都是如此。”陆渐如实道。
李流溪微微颔首,对他的回覆不置可否。
“这次重开山门之后,或早或晚你们一干师兄弟都要入世,你可有什么计划?”
“这……门生还没想过。”陆渐略有内疚。
“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清楚么?”
这一问让陆渐一怔,他仅有的清醒意识还停留在那日与花疾来决斗,昏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则是一概不知。
李流溪轻轻一叹,透过窗棂抬头望向远处的青山,口中喃喃道:“如此浑噩,能活到今日也算是上天开恩。”
李流溪回过身,看着陆渐道:“一个半月之前,你在笼中雀楼埋伏杨靖,欲报江兰之仇,但是你失败了,被白昼禽之力重伤,坠入济江之中,你现在身上的伤正是由此而来。我可有说错?”
陆渐一怔,虽然从唐昕口中他已几多了解自己的这位师叔不是凡人,但对方竟然能用三言两语道尽当日之事照旧令他受惊不小。
“朝中的眼线告诉我那晚有人向他借了一艘小船,此人的身份是财神寨的金傲铃,想必你之所以能够解围也是因为她。”
不等陆渐回覆,李流溪接着道:“天下间能够移筋换脉的秘法并不多,而金不问的‘财神印’恰在其中,你前几日对战昏厥之后我检察过你的经脉,印证了我的推测。”
“你可知财神寨为何要救你?”李流溪突然问道。
陆渐摇头道:“门生不知。”
李流溪突然一笑,道:“其实我对财神寨的目的也不感兴趣,但是显然他们对你很感兴趣。”
李流溪突然话锋一转指着陆渐的丹田道:“或者说他们对你丹田里的工具很感兴趣。”
陆渐眉头一皱,道:“师叔何意?”
陆渐的回覆让李流溪明白他原来早已发现自己丹田中的异样。
“这是一股极为强大同时又极其危险的能量。”李流溪道:“强大到足以毁天灭地。”
“毁…毁天灭地?”陆渐突然坐起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心情。
“我基础不知道它是如何进入到我体内!”
李流溪眼睛微眯道:“你还记恰当日在击浪崖上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陆渐紧锁眉头拼命回忆,半晌之后却仍然无果,他徒然松懈倒在床头:“我想不起来了。”
“这就难办了。”李流溪叹道:“体内藏着这么一股你完全无法控制的恐怖的力量,若是未来在毫无准备时发作出来,结果不堪设想。前几日在交锋时的情况即是个例子。”
陆渐缄默沉静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外你暂且可以放心,目前看来这股力量在没有受到外力刺激的情况下不会无端发作,所以我在你丹田周围种了一道符,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道禁制,它可以帮你在有能力驾驭这股力量前掩护丹田不受刺激。”李流溪淡淡道。
陆渐的双眸突然露出一丝曙光,却又听李流溪道:“不外你也别兴奋的太早,天下没有一道完美的符,这道禁制帮你抵御外力的同时也会限制你自身内力的引发,只要这道禁制一天不解你就一天不能用武功。”
“啊!”陆渐低声一呼道:“如果不能用武功,那我岂不是跟普通人没有区别?”
李流溪点颔首。
没有武功?没有武功怎么报江兰的仇?陆渐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杨靖的面容,似乎在对他无情讥笑!
看着陆渐的忽明忽暗的脸色,李流溪突然笑道:“怎么,不宁愿宁可?”
“若是换作师叔能宁愿宁可吗?”陆渐突然抬头直视李流溪道。
“如果我说我有措施能帮你恢复到原来的状态,甚至比原来更强,但是需要你允许我一个条件,你会允许吗?”李流溪无视陆渐的眼神,淡淡道。
“我允许!”陆渐绝不犹豫斩钉截铁道。
李流溪笑着点了颔首,道:“别允许的这么快,你先听完我的条件在回覆不迟。”
陆渐一愣,道:“师叔请说。”
“我要你随我入宫,跟在我身边任我驱使,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回山,也不得与师门有任何消息来往,甚至对外都不得声称是不老峰的门生。”李流溪看着陆渐一字一句道。
“入宫?”陆渐脸上不禁露出惊讶犹疑。
李流溪微微一笑,转身走向门口,边走边道:“你好好想想,不必急着允许。我等你三天,如果有了答案便来鲤跃院找我,三天之后的此时我便将回长安。”
在李流溪转身即将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陆渐突然坐起来问道:“师叔,为何让我选?”
陆渐的言外之意是你本可以以师叔的身份命令他,哪怕是通过师尊也行,为什么要劳师动众的跟自己说这么多?
“如果你允许了这个条件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原因,如果你没有允许,那你也就不必知道。”李流溪说完便合上了门扉,抬步离去。
***
在湘月的悉心照料之下,陆渐身体恢复的很快,许是因为李流溪那道禁制的缘故,体内真气也不再有紊乱的感受,但是陆渐能够感受到这些残留在经脉中的真气正在逐渐流失,而他想要调动丹田中的真气却毫无回应。
在醒来之后的越日,陆渐便能下地走动了,这日他正在洪正院四周的某处林荫道上边散步边思考李流溪的条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佛号。
“阿弥陀佛,请问前面可是陆师兄?”这声音有些稚嫩,陆渐转头一看,却见一白衣小僧人合十而立。
“你是......”陆渐突然想起那日在无极殿上曾见过这个小僧人,其时对方正坐在梵音山代表席上。
“你是梵音山的门生?”
小僧人微笑作揖道:“陆师兄没认错,小僧正是来自梵音山,陆师兄可以叫我天命。”
陆渐有些疑惑为何其他来宾早已离去而对方还留在山上。
“你在找我?”陆渐问道。
小僧人天命脸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原来前几日就应该要走了,但有些话还没对陆师兄说,所以一直留到了今日,陆师兄身体好些了吧?”
小僧人语出真心,陆渐便颔首道:“许多几何了,多谢体贴。”
天命憨憨笑道:“那便好!那便好!。”
“不知师弟找我何事?”
“啊!”天命一拍脑袋,道:“差点忘了正事!”
天命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陆渐身前道:“我想问陆师兄,一个半月之前是否在击浪崖上泛起过?”
陆渐眼睛突然一睁,盯着天命道:“师弟何出此言?”
许是被陆渐的反映吓到,天命慌忙解释道:“师兄莫要误会,我只是想问你是否见过杨靖杨师兄?”
陆渐的警惕心越发强烈,但脸上却恢复了平静。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陆渐道:“那日我简直去过击浪崖,但那是因为要接我师妹回山,至于你说的杨师兄,我没有见过。”
天命挠了挠头,道:“奇怪。”
他又朝陆渐靠近一步,把鼻子凑到陆渐衣襟上闻了一闻,皱眉道:“可是你身上真的有白昼禽的气味啊。”
陆渐一怔,急遽往退却了几步。
天命见状名顿开道:“哦~原来陆师兄你在说谎!”
陆渐死死盯着小僧人道:“你究竟是谁!”
天命一脸无辜道:“我适才已经说过了呀,我叫天命。”
“天命……”陆渐喃喃道:“天命……”
然后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秦王敬说过的话。
“‘空天远明行’……你是梵音山天字辈?!”陆渐不行思议道。
“正是。”天命双手合十再次敬重道。
不行能!陆渐脑子里第一个反映就是不行能!天字辈在梵音山是极高的辈分,比天字辈还高的就只有空字辈,那是梵音山已故主持空海的字辈,如今梵音山空字辈仅存屈指可数的数人,年纪纵然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而眼前这个号称天命的小僧人显然才十岁冒头,怎么可能是天字辈的人!
“陆师兄不必怀疑我的身份,当日能够坐在梵音山代表席上就足以证明我适才所言非虚。”天命轻声道,似乎是担忧自己再度语出惊人吓着对方。
陆渐将信将疑道:“看来你并不是为我师尊寿辰而来,你到底有何目的?”
天命看着陆渐,思索了半天,许久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陆师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有个准备,希望不要再吓到你,否则我的业障又要多上几分。”
天命咽了一口口水,对陆渐道:“陆师兄既然知道空天远明行,那是否知道玄法渡仁义?又是否见过秦王敬和赤鬼徒?”
***
作为不老峰无极宫下三院之一,鲤跃院已经二十年没人住。
因为鲤跃院的主人离开了二十年,
但现在的鲤跃院内却站着一小我私家,
这人自然是李流溪。
他正在院中静静地看着池塘中的鲤鱼,
他已经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看了一个多时辰。
“我料得今日会有客来访,却没想到是你。”李流溪盯着水面突然自言自语道。
“你就那么自信想等的人一定会来?”一声言起,从旁边的月亮门里走进来一小我私家站到他身边,也盯着池塘看了起来。
“看来山中空闲的很,你竟有空来我这里。”李流溪也没抬眼看他。
“山中自然不比朝廷。”来人淡淡回道。
“一把年纪了,有话就直说吧。”
来人听罢缄默沉静片刻,突然收回目光转头看着他问道:“你要带陆渐走?”
李流溪一笑,道:“你的消息很快。”
“你不在的二十年我把不老峰经营的很好。”
来人原来是唐清风。
李流溪颔首道:“简直。”
“你还没有回覆我的问题。”
“你既已知道答案又何须再问我。”
“为什么是他?”
“哦?”李流溪转过头道:“为什么不能是他?”
唐清风冷哼一声道:“是谁无所谓,只是你难道不觉得二十年不泛起,如今一泛起就要带走一个嫡传门生有些说不外去?”
“看来你很看重他们。”李流溪道。
“我们师兄第三人之中你早已不在江湖,二师弟又得了怪病,如今山门重开,恩恩怨怨又要降临,你以为单凭我一人能够将不老峰的江湖职位维持多久?”
李流溪莞尔道:“别忘了另有师父。”
唐清风冷冷道:“你以为师父他老人家还能活多久?三年照旧五年?”
李流溪脸色微变,道:“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唐清风道:“当一小我私家开始注意到自己年龄的时候这小我私家就真的老了。”
李流溪明白唐清风说的是无极老人举办寿辰一事。
唐清风又道:“所以你必须要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李流溪沉吟许久,道:“好罢。”
然后他凑到唐清风耳边说了一句话,唐清风的脸色突然大变。
“你说的可是真的?”唐清风盯着李流溪道。
李流溪说完这句话似乎又回到了极为平静的状态,他重新低下头欣赏起了池中的红鲤,不在说话。
半晌,唐清风转身离开,他说道:“有的时候真希望二十年前你没有走,既然走了又何须再回来。
李流溪并没有回覆,他看鱼看得出了神,直到水面不停皱起波纹才意识到天上已经下起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