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秦王岭黑风寨。
与离开之前相比,多了几分荒芜。
寨子门口,三条人影伫立,柱子打了一声清脆的口哨,五个挂满笑容的兄弟立刻从废旧的寨子中冲出,围在柱子身边一口一个柱子哥,叫的格外热切。
“九哥!”
有人惊呼,认出了与柱子一同回来的狂九刀,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心中的万般话语哽咽胸口。
狂九刀悲从中来,拍拍兄弟的肩膀,走入大寨之中,回首看去,那一片纷杂的宅兆中又多添了数十座新坟。
烛火幽幽,零散如星,黑风寨虽依旧清冷,但终是神魂归位,军心大定。
同一时间,京师终于等来了滚水的第二次翻腾。
张贡士要在三日之后登临太学院武院,勇闯十八衫。
夜凉如水,一条倩影在星空之下腾挪,剑光平常,发出铮铮轻鸣。
剑舞随风起,迎霜斩月落。
乌茜收剑,迎向张白圭。
“你,会死吗?”交肩而过,乌茜数日以来首次开口,声音嘶哑。
“生死难测,岂可预料?”张白圭披着春衫,书生意气。
乌茜点颔首,信步走开,临近屋门,身形驻足,却未转头,“若你死了,我会为你报仇。”
月明星稀,京师的宽阔大路上火炬如龙,自大路两侧一字排开,蜿蜒向前。
门路中央,高头大马之上,一个身披三品官服的文官一步一顿,稳健前行,身后随着一辆由精铁浇筑的囚车,里面盘坐着一个身受重枷的七尺大汉。
火光蹿腾,映在大汉的脸上,格外肃杀。
“吁!”
勒马提缰,高头大马长声嘶鸣,马蹄扬起,在原地打了个转。
“报!”
前哨兵士从远处疾跑而来,未及鞍前便已经屈膝跪地,滑至马前,颤声禀道:“马大人,先锋营……反了!”
马四维,朝中清流名士,正三品左副都御史,衔命押解正三品健锐营翼长黄济山前往大理寺。
却是未曾想黄济山手下的一个先锋营反了。
“给我拦住他们,谁敢造次,格杀勿论!”
“是!”
先锋营军士踏马而来,护卫拼死反抗,瞬间刀兵相撞,火光乍起。
“哈哈,儿郎们,天不愿容我,今日你们便虽老夫弃天而去!”
如九雷破云霄,黄济山骤然站起,双臂雄壮如牛,拽住囚车猛然向两侧一拉,立刻打开一条逃生的豁口,钻将出来。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陛下,非老臣惜命抗旨,希望以老臣这枯木之躯再守护我大元十年山河!”
黄济山内力勃发,即是被封住了大部门内力依旧青丝乱舞如魔神降世,一把抡起一名将士扔出,冲开一条生路。
“拦住!给我拦住!”马四维惊骇不定,伏在马背上不停打转,一行军士战力有限,闻言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阻止,但哪里是那三品武将黄济山的对手,横冲直撞之下即是被他给冲了出去。
街道上人仰马翻,囚车里空荡冷然。
黄济山跑了。
对于马四维来说,天也塌了。
为了防止黄济山逃跑,临行之前有药师给他喂了一碗散魂散,封住泰半内力,且一旦动用内力,身体便会迅速收药物侵蚀,很快便会乏力无神。
黄济山双腿开始打颤,身后的儿郎们被诛杀殆尽,老将的热泪纵横流淌,却只能咬牙向前冲去。
跌跌撞撞许久,黄济山冲进了一家破旧院落人家,里面坐着一个披着春衫的书生。
门外传来军士们搜城的庞杂脚步声,黄济山倚在门上,杀气凛然。
军士的叫嚷声渐行渐远,黄济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对着微笑的书生抱了一拳,艰难的拖着身子消失在夜色中,透过月光可以看到,黄济山的腰间悬着一块幽幽碧色的狼头玉佩。
“你不应放他走。”门外走进一个三十出头的华衫男子,气质高尚。
张白圭未答。
那人继续说道:“黄济山犯了贪墨重罪,理应抄家斩首,你如此做有容隐连带之嫌。”
张白圭终于抬起头,转身挥手,“与其泥足深陷,不如明哲保身,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了解。”
说罢,推门而入。
“智慧人。”华衫男子淡淡微笑,转身离去。
凉风习习,人声鼎沸的街道今日显得格外的寂静与肃杀。
通往武院的路上,张白圭一身白衫,持剑慢行,及至武院之前,一顶小轿拦在正中,里面钻出一人。
“张兄,你这又是何苦……”
“我之所行,心中所向而已,王撰兄,很久不见。”
来人正是张白圭的京师挚友,也是京师的巡城校尉王撰。
王撰苦笑,却是无可奈何,自打那日在酒楼与张白圭一见,却也隔了不少的时日,这些日子因为胡人案子的关系他也升了官,成了正七品的巡城御史,虽是文官,却也算得上是高升了。
如今再见到张白圭,两人却是相顾无言。
“王兄,张某心意已定,你照旧莫开尊口。”
“张兄哪里话,我王某人虽然位居末流,却也有匡扶社稷之志,又怎会阻你?”王撰面带苦涩,“此番前来,一来是为张兄壮壮声势,二来即是要与张兄一叙他日之情。”
“来人,上菜!”
王撰英气干云,一个侍立一旁许久的酒楼小斯立刻应声上前,摆开桌椅,又有几个侍女拎着食盒走出,摆上三荤三素和一壶陈年的女儿红。
“请!”
“请!”
两人相对而坐,在京师大道上相对而饮。
酒入愁肠,张白圭口中既是酸涩又觉甘怡,王撰亦是豪爽痛饮,气冲云霄。
“王兄,如今我张白圭算是赌命一搏,同窗见我如洪水猛兽、蝗灾瘟疫,为何你却敢在此拦路设宴?便不怕有那多舌之人告你的歪状?”张白圭突然问道。
王撰正欲闷头饮酒,听闻之后却是皱眉嗤笑,“我王撰区区一个七品末流,有何惧怕,莫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巡城御史,即是有朝一日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也定然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事,张兄高风亮节为国为民,乃是我王某人心中之英雄,是万世之楷模,更况且我本与张兄是同窗,又是多年的挚友,拦路设宴有何不行?若有小人心存恶念,便由得他去告,我王某人问心无愧!”
杯中溢酒,王撰将烈酒一饮而尽,“朋友二字,我王某人还端的起!”
张白圭心下感动,猛饮一杯,一壶酒毕,两人起身。
“王兄,今日暂且惜别,若张某侥幸闯关而过,来日再痛饮不迟。”张白圭拱手道。
“我与张兄同去。”王撰道。
张白圭颔首,两人并肩而行,跨入武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