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秀荷聪慧，思忖片刻便明白了缘由，立即收了银两，取出几枚铜钱，递给那可怜的流民。
流民感恩致谢后，却又道自己有了拜神烧香的香油钱，定能让城隍老爷多多庇佑自己孩儿。
林恒忍不住开口：“老丈，城隍庙宇残缺不堪，无有庙祝，也无香火供奉……你孩儿姓甚名谁，在那边走失，大致相貌如何？若日后相遇，我定照拂一二。”
流民闻言大喜，连忙详细介绍起来，林恒听罢温声宽慰了几句，便告辞继续赶路。
走远之后，郑秀荷却突然问道：“林年老，你莫非见过那老丈走失的孩子？”
林恒刚刚神情变化，虽很是细微，却也被她看在眼里。
“不，我并未见过他的孩子，但多数已遭遇不测。”林恒沉声道。
见郑家兄妹皆面露不解，便开口解释：“刚刚那位老丈自称是从河口村逃难来到淮江县城，其孩儿即是在渡河时与之走散。你们有所不知，河口村因发了大旱，饿殍遍野，怨气充盈滋生了鬼物，早已成了一块死地，幸存者寥寥。”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郑安感伤道：“认真是乱世烘炉，人命如草，希望老丈孩子能幸免于难。”
三人继续前行，却发现如刚刚跛足流民者，竟不止一人。
多是些逃难而来的流民、乞丐，因种种缘故，无力再赶往城隍庙，便在路旁跪伏，朝城隍庙偏向拜神请愿。
他们所求也都是平常之事，或求得能填饱肚子，或求能有一砖片瓦遮风避雨，或是为病重的亲人恳求祝福，也不求全愈，但求来世投胎能远离贫困苦难……诸如此类，皆是再朴素不外的愿望了。
郑家兄妹眼见如此，深受触动。
郑秀荷究竟是女子，忍不住双目泛红，拿丝帕擦拭眼角，低声道：“哥，回去求娘多开些粥棚吧。”
郑安颔首，面色极重：“家父生前，便时常施粥救济流民，然我也不知县城中流民竟如此之多。”
林恒沉声道：“流民乞丐大多在城墙外聚集，平日城中自不多见，如今县令李向文横死县衙，城中守军怕是因此事而并未严防流民，刚刚令诸多流民潜入了城内。”
淮江只是一处小县城，城防说不上何等森严，总有空子可钻。
三人一路散了不少铜钱，延误了一阵，终于赶到城隍庙外，便见破庙里外周遭，皆是聚集了更多流民乞丐。
至于寻常黎民，以及一些士子却是不多。
双方泾渭明白，因破庙中流民太多，衣着鲜明洁净的士子们，三五成群聚在庙外一处高坡之上。
有认出了林恒与郑家兄妹的，便叫喊招呼。
三人上了高坡，一阵外交介绍后，便与几名相熟的士子攀谈起来。
一位姓李的削瘦书生指着下方大群流民，口中言道：“城隍显灵之事，与我等关连不大，然对这些流民而言，却最为体贴！”
郑安好奇问道：“李兄何出此言？”
“我等家境殷实，不愁吃穿用度，即是家中有烧香拜佛的，也只求个牢固而已，但与他们而言，早已一无所有，城隍显灵即是唯一的寄托了。”
林恒闻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赞道：“李兄所言真知灼见。”
李书生苦笑一声：“子瞬过誉了，不外是前些时候外出游学了一阵，见多了人间惨剧。便发现无论道观、寺庙亦或者一些野神庙宇，最为虔诚，人数最多的皆是流民。”
听到此言，众人无不是默然。
林恒目光深邃，眺望庙宇周遭的流民黎民，并未因信徒虔诚感应厦悦，反而是心绪难平。
他岂能不知，眼下的流民黎民，越是虔诚，便越是无奈与绝望？
身处这残酷世界的底层，既有苛政猛如虎，战乱连绵不休，又有妖魔邪祟为祸人间，致使民众黎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人间宛如炼狱，那边才是家园？
他们无依无靠，一无所有，仅剩苟活的卑微希望，或许，城隍显灵即是他们在无尽黑黑暗，所能见到的唯一一点灼烁吧？
林恒心中喃喃：“我并非救世主，岂论除妖亦或者断案，所求的皆是念头通达，心安理得……这世间也并不需要救世主。”
众人尽皆缄默沉静，唯有隐隐约约听到底下流民的拜神请愿声，随着清风飘来，莫名有种宁静之感。
却在此时，身后传来几声咳嗽，有苍老声音肃然道：“尔等皆为念书人，科举在即，不放心在家中温书备课，却也来敬拜野神，岂不浪费时光？”
转过身来，便见到一位长衫老者，须发皆白，面无心情，颇有威仪，双手背负身后，目光凝视众人。
李书生率众而出，行了一礼道：“多谢老丈提醒，科举在即，温书备考确有须要，可依在下拙见，枯坐家中念书，不如外出游学，正所谓行千里路读万卷书。”
老者抚须笑道：“士子颇有看法，且报上名来。”
他态度并不友好，郑安等士子皆是皱起眉头，李书生倒是面色如常，自报家门，其姓李，名翰，字博文。
“李翰李博文，淮江四大才子之一，老夫倒是有所耳闻。”
老者环目四顾，又看上了人群中默然不语的林恒，笑道：“传言淮江四才子之首林恒林子瞬，诗剑双绝，今日得见，果真仪表不俗。”
林恒行了一礼：“老丈真是好眼力。”
一众士子中，唯有他一人腰间挂着长剑，自是颇为醒目。
李翰则问道：“不知老丈如何称谓？”
老者自称姓吴，谈吐仪表皆似念书人，众人便称其为吴老先生。这吴老先生指着破庙，皱眉道：“尔等念书人，莫非也如这些愚民般信奉野神？”
郑安语气不善：“老先生，城隍显灵斩妖除魔，判人间不公皆为事实，如此又怎能以野神相称，实在大不敬！”
他对这吴姓老者颇不伤风，此人非但诋毁城隍且态度自豪，更令郑何在意的是，再场士子中，淮江四大才子有三位皆至。
吴老头认出了林恒林子瞬以及李翰李博文，却独独将最后一位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