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瞧着严慎背影隐没在了门后，黎慕卿才收回视线，疑惑的随着贺天青出去。
劳烦四长老亲自出动，只怕不是什么小事。她跟在贺天青身后一步之遥，等着大佬先发话。
贺天青走了很久，才开口问，“阿卿想送我去哪里？”
“啊？我在随着长老走。”黎慕卿茫然回覆。
此时已斜阳西沉，贺天青半边面孔融入暮色，少了几分遥不行攀的高屋建瓴，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贺天青说，“我在跟你走啊，还以为你要领我去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佳，影响了视线，或者发生了错觉，黎慕卿明白看到贺天青面上挂着柔和的浅笑。
这一幕，是那么不行思议，却又恰似就该如此。宛如在澄澈的湖水投下一颗石子，阿卿平静的心湖荡开了一圈涟漪。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贺天青。
第二日，黎慕卿照常去上课，照常坐在了讲堂最前面的位置，却没看到明紫南跟她抢位置。
一直到近午的时候，她遇到了昱霖铃。
这位一向老练的女修，此时说不出的颓废，头发梳的慌忙也就而已，衣服穿得也乱七八糟，她双眼有些红肿，见到黎慕卿，就带着哭腔，“贺长老陨落了。”
黎慕卿心跳没由来的漏了一拍，“怎么会？”
“他寿元不多，本就这些日子了。”但真的发生了，照旧那般难以接受。
被这位贺长老名义门生缠住，黎慕卿下午被迫翘了课，陪昱霖铃去喝酒。奢侈的紫玉人参果酒，不要钱的一瓶接着一瓶喝下去，就连阿卿也无奈喝了两大杯，浓烈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去，从胃里烧到了心里。
黎慕卿辣的直流眼泪，同样都是紫玉人参果酿的，怎么果酒跟果露差距这么大？
昱霖铃也流着眼泪，“师父他老人家，昨天叫了我的名字，还赞美了我。”
她似哭似笑的说，“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黎慕卿回去时候，严慎坐在桌边，面前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空气里是浓郁的酒气。她强打起精神，“师父，小芙不是说您不能多喝酒嘛。”
“我没喝。”严慎拿起台面上满满一杯酒，倾泻而下，尽数倒在了地上。
“师父……”
“没事，阿卿不要放在心上，为师很好，师父会好好陪着你。”严慎摸着徒儿的头发，却是露出了物伤其类的悲戚。
黎慕卿见过死亡。
在她很小的时候，阿参就带着她看遍生死，为的是让她明白生命的意义。可那时候阿卿还太小了，对那些刚出生的皱巴巴小猴子似的的孩子不感兴趣，对那些再也不动了的人也没什么反映。
就连凡世最严酷的千刀万剐酷刑，黎慕卿的印象却是，刑场不远处有家糖人很好吃。
可她仍然记得一件死亡，那是一对年轻的猎户伉俪，阿参不知怎么看出了他们将有灾祸临头，带着阿卿隐起身形，跟了好几天。就在阿卿看腻了平淡无奇的伉俪日常，有一日，猎户与妻子外出拾柴，突然失足摔倒，脑袋恰好磕在一块尖石上，就这么没了性命。
阿卿漠然的瞧着猎户脑袋破了个大窟窿，流了许多几何血，然后抽搐着不动了。猎户年轻的小妻子，放声大哭，从天亮哭到天黑，才吃力的扛起了已然僵硬的丈夫的尸体，跌跌撞撞的下山去了。
黎慕卿原以为自己是山精养大的孩子，没有凡人该有的人心，所以看遍死亡也无动于衷。
可这一刻，她脑海里又莫名翻起了猎户妻子的哭喊声，那么绝望，声声啼血。
无动于衷，只是因为与自己无关吧。
瞧着苍老的严慎，不知为何这张脸与昨日贺天青在暮色里的笑容逐渐重叠。
一想到师父也会死，黎慕卿突然心痛的无法呼吸。
“师父，我疼……”
阿卿捂着胸口，疼的蜷缩成一团，可吓坏了严慎老人家。
“阿卿，你别吓我，怎么疼了？是不是血巫果……”
“师父，不要离开我，不要……抛下我！”黎慕卿紧紧的抓住严慎的衣袖，一声叠一声的祈求，像是即将被遗弃的野猫。
同时，也让院门外的人，停下了敲门的手。
这一夜，无数人辗转难眠。
这一夜，也有人茫然知晓了生死的真意。
日出日落，这世间终不会为一小我私家而停止，随着时间推移，贺天青的死亡也酿成了历史长河里一朵翻涌的小浪花，酿成了历史玉简上苍白的一句：碧落宫四长老寿尽陨落。
转眼第二个立秋将至，黎慕卿渡过了她在碧落宫的第一年。
这一年过的飞快，可阿卿却感受自己已经发生了排山倒海的变化。自从收复血巫果，修补了神识海裂缝，她也能调集灵气正常修炼了，前不久刚突破了练气四阶。这照旧她把学习重心放在了课业上的结果，就连修炼都主修神魂。她的神魂已不弱于筑基修士，已经能很好的控制雷化木了，保证指哪儿劈哪儿，基本扫遍练气无对手。
代表下课的圭表法器响起，黎慕卿迫不及待的收拾走人，第一个冲出了讲学塔。
她谁的招呼都没打，径直爬上了风啸蓝头隼，敦促它赶忙回去。从半个月前，她就这样，每天清晨依依不舍的离开，一下课就着急慌忙的回来。
直到看到摘天峰下的院子里，那个慢吞吞行动的人影，她才放下心来。
“师父，你慢点，你要干什么告诉我，阿卿帮你弄。”黎慕卿忙不迭的扶住了严慎，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当你师父是泥捏的嘛？”
严慎正在用神识取代灵气，试验种种术法。
八百年前，他自愿以心头血哺育血巫果，眼睁睁看着妖邪的玩意根须深入皮肉，植入心脏，再也拔不掉。血巫果意识形成后，严慎甚至不能再随便放入迷识，生怕血巫果的恶念会借机逃跑。
厥后血巫果灵识被斩成九份，封存各处，仅余下的那份也被阿卿的神识海困住了。失去了灵识的血巫果的本体倒是安生了，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没完没了的吸血。可是严慎这八百年亏损掉的精血终究补不回来，并随着世间推移他变得越来越虚弱。
或许三个月前，严慎不能再动用灵气了，他的身体经脉都肩负不了灵气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