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春睡

　　此时的扫红轩，已是一片鬼哭狼嚎，两个主子“乒呤乓啷”打得满头灰，奴婢们要么吓跑了，要么吓傻了，基础无人敢劝。

　　红药瞬也不瞬地瞧着，心下怡然。

　　有热闹瞧，有瓜子嗑，这宫里的日子，似乎也并不似她影象中那般难熬。

　　再者说，看热闹若没个吃食佐之，也不够圆满不是？

　　想当初，她可是立在墙头足足两个时辰，就着那隔邻婆媳上演全武行的戏码，嗑光了整两包瓜子、一盘糕点，又喝光了两大壶茶，当中还去净房更了回衣，那才真叫过瘾。

　　反观今儿这场戏，不是她顾红药挑眼，委实是不大够瞧，也就那几两脯子肉另有点儿意思。

　　红药嗑出两片瓜子皮，心下格外笃定。

　　因已回忆起整件事的首尾，知晓其并不会累及冷香阁，她看戏也看得舒畅。

　　“咦，那不是红杏么？”红棉突地轻叫道。

　　“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瞧瞧。”红衣立时凑了已往，再不复此前矜持。

　　红棉却偏不睬她，故意扒牢门缝挡着她，只偏头问红药：“红药你瞧，那丫头是红杏吧？”

　　她们这一拨“红”字辈儿，入宫最初的几个月，全都在尚宫局学规则，虽不是尽都识得，大致混个脸熟照旧有的。

　　顾红药向外望了一望，颔首道：“嗳，正是红杏。”

　　远处正碎步而来绿裙少女，容颜清丽、神情端严，正是红杏。

　　红药恍了恍神。

　　即便隔了好几十年，有些人、有些事，却是怎样也无法忘却的。

　　好比红杏。

　　她是她们这一拨生得最悦目的，眸若秋水、眉横春山，极为出挑。

　　而这个耀眼的、出类拔萃的少女，在建昭朝的最后两年，曾经红极一时，好些人私底下都在传她会被封妃，至少也是个嫔。

　　然而，这个听说，也始终只是听说而已。

　　红杏死了。

　　死得含糊而又隐晦。

　　前世直到出宫之时，红药也始终没搞懂，当年红透半边天的红杏，怎么说没就没了？

　　险些一夜事后，宫里就再不见了这么小我私家，而周遭的人就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连多问一句的都没有。

　　“她既来了，想是宫正司的人也快到了。”红衣的声音传来，令红药自思绪中抽离出来。

　　她转头看了看红衣。

　　红衣的神情很温和，并不因被红棉针对了而生气，唯在说到“宫正司”三字时，她秀丽的眉眼间，浮起了一丝羡慕。

　　红杏已经是宫正司的女史了，这可是了不得的荣耀，“红”字辈中有此境遇者，唯她一人而已。

　　听人说，红杏死去的爹是个秀才，她自幼受父亲熏陶，识文断字、知书达理。

　　进宫之后，她先在酒醋面局打杂，很快便脱颖而出，被宫正司的人调了已往，因智慧勤勉，颇受上头管事的赏识，去年年末的时候，正式升任女史，掌书记功过之职，在后宫也算有头有脸。

　　“把门关上罢。”红衣再度开言，语声轻且细。

　　提醒了这一句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神情变了变，正色道：“我先去和主子说一声儿，你们小心着些，莫教宫正司的人瞧见了，平白给主子惹祸。”

　　语音未了，她已经脚步轻快地往正房走去，没给人留半个话缝儿。

　　红棉有心要抢这份劳绩，只她行动远不及红衣快，眼睁睁看她去了，只得黑着脸翻了个白眼，用力将瓜子皮朝地上啐，恨恨骂道：“瞧把她给能的，这满院子就她一个能人儿。”

　　虽是满口挖苦，然她的神情却明白是痛恨的，显是深恨自己晚了半步，将抓尖露脸的差事给错过了。

　　红药没说话，只上前将院门轻轻阖拢、栓好，再转头看了看。

　　正房门外，已然不见了卷帘人，倒是王孝淳立在廊下，正招手唤红衣已往说话。

　　看起来，罗喜翠、刘喜莲她们，都被唤进了屋。

　　确实，外头闹成这样，张婕妤若能睡得着，那就真成神仙了。

　　此际，这位冷香阁的主子已然起了榻，正坐于妆台前，命钱寿芳梳头。

　　因春睡未足，她面上尚有惺忪之意，海棠红薄罗衫子松松挽着，靛玉色轻容纱的裙子，裁作十二幅，散落在砖地上，堆烟砌雾也似，将那圆凳的凳腿儿也没了进去。

　　这明艳的衣饰，衬着她春水盈眸、慵锁眉尖，那一番烟视媚行，委实难描难画。

　　“如何这样吵？这日子口儿不年不节地，她们也能闹起来，真是没一日消停的。”她支颐问，语声也自懒懒，末了，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罗喜翠躬了躬腰，轻声回道：“回主子，王管事正在外头问着呢，等他回来就该知道了。奴婢刚刚听着，那声音离得不太远，许就是左近几所院子的事儿。”

　　张婕妤没说话，只向镜中端详，陡见镜子里门帘挑起，露出了王孝淳笑嘻嘻的脸。

　　她便将身子坐直些，似笑非笑望他道：“说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孝淳忙抢前几步，恭声道：“回主子，奴才探询过了，原是吴美人打上了扫红轩。”

　　“扫红轩？”张婕妤描得细细的眉一紧，复又一松：“那不是才晋的梁美人的住处么？我记着她那院儿里原先另有个美人，只前几日病殁了，如今就她一小我私家住。那吴美人跟梁美人应是一同晋的位份，可对？”

　　“主子好记性。”王孝淳熟练地送上一句马屁，接着又道：“才殁的那个是宋美人，是七年前晋的位，一直没升上去。至于这批新晋的美人，共计有十六位，里头有十个新人、六个老人。”

　　他对这些事知之甚详，说得很他细，张婕妤点了颔首，左右审察镜中妆容，似是不欲再问。

　　然而，再下一息，她那张涂了玫瑰膏子的娇艳朱唇，忽又开启：“近一个月侍寝的，有她们俩么？”

　　“回主子，没有她俩。”刘喜莲抢先回了话。

　　一旁的罗喜翠便拿眼角夹了她一下，状似不屑，刘喜莲却是眉眼不动，只垂首恭立，似乎身边没这小我私家。

　　罗喜翠嘴角一撇，索性往退却了退，让出田地来，由得她站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