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夹了一筷豆腐放在嘴中，感受豆腐在嘴中一抿便徐徐消失，便化作一股咸鲜恰当地暖流直接从喉中滑下。
吃了这一口，虽然味道鲜美，但天子并没露出什么心情来，只是手上优雅而缓慢夹一筷，吃一筷，吃了半晌，才就着整碗米饭吃了小半盘的豆腐。
天子叫好道：“菜不错，颇美味。”脸上却平淡地如深泉之水，毫无颠簸。
万尚志瞅着差池劲，上次那黄瓜片炒土豆……不，雨霖甘露，天子吃的欢快溢于言表，这次却口中说好，行动、心情却没有一点吃到美食的惊喜。
王旺这老家伙莫不是诓我？不是说学会这道菜就能当天子御膳局的主厨吗，怎么现在看来，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恰似不喜欢吃。
此时，天子撂下了筷子，接过刘珏递来的巾布擦了擦嘴，抬眼看向万尚志，平淡道：“这道菜是你昨夜去王旺那学的，做的味道很正。回去告诉王旺，朕很喜欢这道菜。”
万尚志点颔首，道是。
天子回到满是公牍的桌案后坐定，随手拾起一本公牍扫视着，一边问道：“说说，你请入宫见朕，所谓何事。”
见谈到正题，万尚志严肃起来，拱手道：“臣为陛下而来。”万尚志顿住，偷偷抬眼去瞄天子。
天子并没说话，状似认真地对手上这本公牍做了批改意见，合上后又去拿下一本。万尚志便继续道：“今年入春后，只至惊蛰时淅淅淋淋下了几场小雨，往后入夏至今，已小半年有余，皆是酷暑难耐，溪流断涸，庄稼青黄。”
天子用力将手中批改完的折子掷到桌上，神色却并未改变，仍淡定自若。见万尚志抬头看来，竟盯着万尚志口中恨恨道：“什么狗屁政见，朝中何时有了如此愚昧官员？！”
万尚志忙乱敛下眼，心中噗噗乱跳，娘的，谁知道这天子是说写公牍那官，照旧在暗指自己，一时犹豫，还在肚里的话满身转了三转，想着有没有特别违逆之处，可别让天子抓住错处。
万尚志这边小心地修改着言辞，那边天子疑惑道：“怎么不往下说了。”
刘珏立在天子身侧，见万尚志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由笑了，出口道：“万总管此前久在西北，想必未曾面见过天颜。这偶在陛下面前应答，便感受天子之气吓得不敢说话了。
陛下，哈哈，臣想起当年臣刚从内监所出来，分配到您那伺候的时候，心想着，哎呀娘呦，这即是太子殿下，威严重重，太吓人了。可厥后，与您多亲近后，才察觉，您真真儿是龙凤天资，宽厚端仁。
万总管这是少见陛下了，往后多见频频，便明白陛下的宽厚了。不必怕，只管说即是了。”
察觉到刘珏是为自己说话，万尚志有些疑惑，自与己刘珏无亲无故，他为何这样偏帮自己？
岂论如何，现下人家是在帮自己，而自己也简直要继续说下去。
万尚志开口道：“郑遭大旱，库府不充，又需补助灾民以及许多用处，无以资养百万军队，所以陛下要裁军。”
天子饶有兴趣从公牍中抬头，道：“哦，你是如何得知？”
“推测而已，不外陛下此番话语，证实了臣心中的推测。”万尚志说道。
天子似乎更有兴趣了，道：“你这人秉性聪慧，做个后勤总管委屈了。依朕见，你当得军团智囊，亦或朝堂一尚书。”
“陛下谬赞，臣才疏肤浅。”万尚志忙道。
天子不等他说完，笑着打断道：“你不用自谦，你是王旺徒弟，前路明亮着呢。”
这句话倒是模棱两可，万尚志察不出其中意味，只能错开话题，继续谈论前言：“陛下，今日天地为浓雾所笼罩，满是水汽，或许离降雨已不远了。如若降雨，不许拨款国库补助灾民，臣便求陛下不要裁军，拨军资给臣，让臣带回西北。”
天子笑容瞬失，厉斥道：“放肆！”
万尚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沉沉地俯在地，不敢吭声，任由天子发怒。
只听天子道：“大郑开国百余年，历代天子一概推行休养生息，到了朕这里，才有了国库丰裕，才气在陈、金、费的围攻中，训练出大批配备精良武器、坐骑的军队。
如今十八年已往了，百万军队已成了国家的拖累。你知道每年光军费这一块，大郑便要花费至少三亿银子吗？要用数千万石粮食，养活这一百多万的军队，就要有三百多万农夫辛勤耕地、五百多万服劳役的黎民，为军队运送马匹、衣物等物资。
而大郑每年入库的税收只两亿两千万白银，朕不能座山吃空，不裁军，你替朕想个法子，来养活这数百万的军队，与大郑无数的黎民？”
万尚志一时梗住，他从未想到，原来就算安平年间，军队的存在也是让财政赤字的。怪不获得了旱灾，左相李季一劝，天子便决心裁军。只是裁军万万不行，军事一旦空虚，必将让陈、金、费再乘隙而入。
“陛下，北疆军决不能裁！如今金人虎视眈眈，数十万军队部署在领土上随时准备进攻，大战一触即发。此时裁军，一则动摇军心，二则，更令三国乘隙而入啊！”万尚志匍匐在地，激动道。
“朕裁掉靠内陆的村哨，这样一来，能撤出三十万军队，而因处内陆，金人丝绝不能察觉。如此淘汰了六千万的白银用度，还不损耗西北军真正的边军的实力，大郑便能平安渡过这次旱灾。”天子坚定道。
“吾皇！军事不能这样盘算的。您想想济宁之事，金人是如何瞒过全西北的村哨，究竟是如何绕路侵袭了济宁村哨？”电光火石之间，万尚志脑子中串联了一切，他凄声道：“朝中同西北军中，有内鬼啊！”
“一旦陛下您裁军的旨意获得确定，内鬼将情报传出，到时，集结在西北领土前的金人，将悍然提倡进攻。也许会同时联合陈、费，一同发动如当年的那场三国围攻！”
“陛下！望陛下三思啊！”万尚志伏拜在地，苦苦劝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