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儿竖起耳朵。
德安也竖起耳朵。
“据说当年锦夫人产子，刺客进府，刺杀了其中之一，只剩下一个孩子，锦将军怕独子不能存活，自小遮住他的面颊，不允许任何人寓目，也不许人晓得他的名与字，身份十分神秘。”
德安犹豫，“真的没有任何人知道？”
景瑜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也许他们后魏的天子见过，后魏最尊贵的人，想见谁不行。”
德安小鸡逐米点颔首，“要是锦将军家的另一个儿子没死，说禁绝你和景琼还能一人嫁一个，你们不是正好也是双生子吗！”
景瑜叹气，“你又乱说什么，大邹后魏不共戴天，我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德安自顾自说话，“可惜啊，可惜，景琼已经嫁给了我皇叔。”
聂儿也学着她摇头晃脑：“可惜啊，可惜，你皇叔是后魏皇子，大邹特工。”
德安拍拍手上糕点的渣滓，就要拉着景瑜去闭月坊看女人，起身一瞬头一晕，眼前金星直冒，她恍模糊惚重新坐下。
景瑜迅速扶住她肩膀，“德安，你怎么了？”
“我……”德安面色如土，说纷歧个字。
聂儿也慌了手脚，“看看她吃的工具，是不是中毒？”
她急得直跺脚也没人听见。
景瑜反映过来，拿起桌上的糕点细嗅，里面有些许茱萸的味道。
糟了，她不能食用茱萸。
徐徐地，德安呼吸愈发微弱，手臂上尽是红色疹子。
景瑜抱起她就要回宫，人群里藏的侍卫比她更快，上来就要带德安公主离开。
之后，一小我私家的声音镇住了嘈杂的茶室。
他推开景瑜，对那些侍卫绝不客气，“再不救她，一炷香功夫就没命。”
侍卫不管三七二十一，脸上恼火，“哪里来的混小子，还不让路！这可是当今——”
“住口，把她放下！”景瑜训斥。
这个长面纱盖住脸的人，一身素净，身影绰绰，斗笠垂下的面纱盖住了他的真面目，越发叫人好奇。
景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相信他，或许是他适才掉臂众人拥挤，推开她，为德安切脉翻眼检察。
景瑜开口：“让他诊治！”
几个侍卫难以从命，眼看德安气息全无，景瑜抽出雪花靴子里的匕首，绝不犹豫刺向拥住德安的侍卫。
“我说放下她，你是耳聋照旧眼瞎？”
侍卫没法子，轻轻放下德安。
“全都滚一边去！”景瑜驱赶。
那人靠前治疗，他抽出银针，扎了几针，德安突然睁开眼睛，没命呕吐，须臾，几块糕点全被她吐出，楼上肮晦一片，一众人忽的鸟雀一般散开。
只剩下那个戴斗笠面纱的男子和德安景瑜三人。
他收了银针，行动洁净利落，起身离去。
德安吐了工具，身上的红疹也徐徐消去，只是没有力气。
景瑜将她安置一边，伸手拉住那人的肩膀，“足下相救，谢谢不尽。”
“不足挂齿。”他说。
景瑜侧头看他，奈何面纱又长又厚，看不清他的面目。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景瑜说。
那人不言，掰开景瑜的手便要离开。
景瑜担忧德安，也未便多与这小我私家纠缠，只是觉得这样奇异的能人，她在常京多年混迹，竟然不识。
突然，景瑜快步跑至窗边，丢下香木扇，“若有难事，拿着扇子来景府，景瑜必倾力相助以报膏泽。”她素来不喜欢拖欠别人什么。
聂儿随着她，看到楼下锦钰伸手一接，稳稳拿下扇子。
真巧，景瑜和锦钰相见，聂儿如今有一种奇妙的感受，这两小我私家一定还会再见。
可惜，她看不晤面纱下那人耀眼的面容，也不知道他是那个带着金色面具的常胜小将。
站在制高点看众人，聂儿却品出一种无奈。也许，上天已经部署好了他们的前路，谁都没有发现命运如此神奇，原本不行能有交点的人，上天伸伸手指，他们就纠缠一起。现在，聂儿只希望神不要和他们开太大的玩笑。
十二月天寒地冻，时年滴水成冰，大邹黑金炭真真算得上千金难买，常京城最富足的柴火铺每日也只能供应三石。
宫廷内室与民间自是差异，黑金炭源源不停送进宫中，这是从内廷从千里之外的泽羌异国采购而来，途中艰辛，宫妃美姬也不大当回事，路间时时有冻死的贫苦人家，美人闻此也只是朱唇微绽，不管己身自是无需挂心，她们要做的只是讨君王欢心，侍奉左右。
万里冰封的时月，发生两件叫聂儿忧心忡忡的大事，第一件事，景琼有身，第二件，景瑜追随父亲战场厮杀。
景家两个珠宝一样娇俏的女儿，偏都是叫人不省心，聂儿这些时日跟在她们身边，时时刻刻为这两个姐妹提着心不敢放下。
景琼所嫁非良人，武怀王明着是大邹当朝天子亲弟，暗着居然是后魏皇子，后魏大邹两国反面已久，一场大战即将在不远的未来打响，那个时候，她要站在哪一个阵营或许她自己都不能决定，现在她又身怀有孕，孩子能不能安生降临是一回事，武怀王似乎不甚痛爱景琼，但是倘若这个孩子真的降生于世，他即是亡国之子，景琼到那个时候，必会左右为难。
至于景瑜这个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景夫人原意不外是让她躲开因缘，平稳地过完今生，但谁晓得战场上会发生怎样的意外，刀枪无眼，希望景将军此战势如破竹，一举大北后魏。
越是身在其中，聂儿就越发不能自拔，她不是不知道胜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她不能做出任何举动滋扰，可是她早已把景琼和景瑜当做朋友，看着两个女孩日渐成熟，她心里越发喜欢这对姐妹。
若是公正一些看待大邹和后魏两国，大邹溃败的局势正在形成，后魏君王老成自持，善谋民心，亲手把皇子之一的赵无因送到敌国之中，悄悄替换大邹储君武怀王，那个时候，赵无因只有三岁，五官面貌找了磨骨师傅，打磨得和另外一个孩子险些一模一样。拔出锦家在赵氏朝廷中的势力，灭了锦老将军多年煞费心机部署的众多心腹，再亲手部署自己的亲信上位，稳住了赵家的天下。
乌木窗子半开半合，凛冽的寒风灌进暖间，炭火离得远了，景琼的手背上起了薄薄的鸡皮疙瘩，她拢紧肩上的红狐毛皮，这是景瑜上个月和德安一起在冬猎围场上逮住的一只小狐狸，德安要做一双皮靴内层，没等她做成，景瑜抢了这件红得像火的狐皮，付托司织局做了这件披肩。她送过来的时候还嘴硬说是担忧冻坏了她未来的小外甥，景琼念着她要准备上战场，也没有多留她，急急赶她走，担忧父亲军纪严明，生怕她忘记带了什么，到时候撒着娇问父亲要这个要哪个，惹得父亲哥哥们不开心。
手中针线翻飞，上下舞动，一不留意，隐着的细针冷不丁扎得她指尖冒血，景琼吮吸血珠子，下人通报说是王爷朝这里来，要用晚膳。
红豆是景琼从景府带来的陪嫁丫头，她是黍米的亲姐姐，做事为人出了名的通透活泛，景夫人叫她做陪嫁丫鬟的领头也不是没有原理。
红豆悄悄靠在景琼身边说：“二小姐，奴婢付托厨房做一点红，正好王爷喜欢梅花的味道。”
一点红是他第一任夫人金琼的拿手佳肴，取红梅花上雪水和面，糯米面粉蒸的六分熟，点了梅花红汁，画成梅花骨，几分红意定在糕点上，下锅拿香罗油炸成七分熟捞出，沥干油水，放香薰上熏几刻钟梅花香……
红豆看着王爷一天天冷落自家小姐，心里油煎煮一样难受，女人，要想拿住男人的心还得示弱，她不知道这两小我私家怎么就闹成这一步，只是王爷性子要强，若是景琼说几句好话，说禁绝关系就没有那么僵硬了，要是搁在新婚那几天，王爷一皱眉，景琼不要一炷香功夫就能哄得几分如意，时间长了，景琼反而不费那些功夫去讨好他，耐心谁都有，可耐心也熬不外时间的考验。
景琼抬抬眼睑，手中的针线活照旧没有停下，她眉头皱起，“一点红他该是吃腻味了。”
几个奴婢纷纷低下头，这屋里谁人不知南院里那位艳美的新宠，天天变了法子得王爷的宠溺，今天亲手做一点红，明天随着王爷去马场，一身朱红马装惹得众人高看几眼，王爷搂了她的腰就上马，身后随着一众王公贵族，好不威风，听说那女子名为梅落，梅，是前王妃金琼最最喜爱的花种，看来她也是托了名字的福气。
景琼没有告诉妹妹景瑜这种糟心的事情，昔日她救下的那个不值一提的小少妇，今天已经危及到了正妃的职位，要被她知道，非得要活活打死这个狼心狗肺的工具。
索性，心伤透了，也就感受不到疼。
她嫁给他，一厢情愿，今日种种，皆是她该蒙受的结果，其实她也明白，武怀王除了不爱她，也没有什么错，他既没有饿着她，也没有冻着她，他只是不在意她。
红豆赶走下人，低了身子温声说：“女人，你可不能日日同王爷置气，没了王爷的痛爱——”
“难不成我离了他就不能在这王府里活下去？”
“女人严重了，奴婢是想叫你别钻牛角尖，惹恼了他，转头要是他不时给你那几个堂兄弟施个绊子，两家脸上都欠悦目。”
这事情他完全干的出，以前不知道他这样恼人，不分轻重发脾气，她跟他生气，他就和景家过不去，这样无聊的人，她真是想起来就怒火无处发泄。
如果只是这样，她还能拉下脸和他好好说，但自练武场那日，她看见他偷偷把马夫叫已往，悄悄说了什么，后面景瑜的马就发了狂，景瑜的胳膊差一点就废了，她这才后怕，武怀王此人心胸狭窄，景瑜上次冒犯了他，他记下羞耻，悄悄找时机抨击景瑜，丝毫没有忌惮到她是她唯一的妹妹。
门咯嗞一声打开，他屏退侍卫。红豆起身小步到他身后，轻柔地解下他背后的鸶鸟披风，嗅到他身上轻微的酒气，他饮了酒，怕是又是要折腾景琼一番。红豆担忧自己女人受欺负，寻了个借口，“王爷，二小姐去年埋在花树下的酒今早扒开雪，已经够时日开封，说请您去隔间等一会儿，奴婢去取。”
武怀王下了狠劲，手肘一翻，将红豆推到一边，也掉臂她手上还拿着披风，“她是我的琼花夫人，是我的王妃，以后我再也不想听到你唤她二小姐。”
他这是给景琼一个下马威，景琼怀了身孕，他不舍动手，但是她身边人受的罪越来越多，他在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叫她服软，叫她畏惧。
景琼真是倦了他的威胁。
红豆急遽跪倒，额头扣地，使劲求饶，“奴婢活该，现在还没记着规则。”
他自得地看她的反映。
景琼柳叶眉微皱，抬正身子，神色稳定，“够了，你退下吧。”
红豆只管跪着，不敢有所行动，她心里也明白王爷王妃正在悄悄较劲。
武怀王笑了，看着景琼那张掩饰惊慌的脸，“退下吧！”这是对红豆说的。
红豆双手撑地，被他手肘击中的腹部隐隐作痛，呼吸不顺，她徐徐起身，拉上房间的门，静静走出。
突然，他的脸又恢复如常，酿成那个谦谦君子，他温柔地走近景琼，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轻抚她的腹部。
与其说是扶住肩膀，还不如说是制住她的肩膀，他用力叫她不能逃脱。
“是女孩照旧男孩呢？”
景琼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里尽是厌恶。
他也不在意她的厌烦，继续说：“要是男孩，我就把天下给他，要是女孩，我就让她成为最尊贵的公主。”
景琼觉得可笑，“大邹的天下是陛下的，纵然你是储君，也要顾及陛下的百灵姬已有身孕，可能那就是个皇子，到时你的储君职位不保，而最尊贵的公主是德安公主，她是大邹嫡公主，没有哪一个公主能凌驾她的殊荣。”
武怀王松开手，“我说的话，你觉得是笑话？”
“妾身不敢，不外同你说说贴心话。”
“贴心话，我们许久没有说过，我今晚栖在你这儿，我们说说话也好。”
“妾身不敢，自怀有身孕，夜里睡觉不牢固，恐怕惊了王爷。”
句句都是“妾身不敢”，但剩下的话全是违逆之语，她话里满是不耐烦。
武怀王缄默沉静片刻，门后侍卫拱手禀报，“王爷，有情况。”
他叹了口气，“手上的护膝是给景瑜做的吧，当心累到眼睛，我那里有几个丫头女红不错，转头唤了她们过来帮你。”
“多谢王爷，妾身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打发时间，不用派人帮我。”
他听罢也不再继续说，关紧那扇乌木窗子，不叫风继续灌进来。
做完这些，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景琼停了活，眼泪滴在布面，始终没有抬眼看他离去的背影，她爱的太累，是时候退却，她可以继续陪着他在这个王府生活，可是她没有那么多爱继续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