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几日，广寒宫内一改往日的清冷，群芳汇聚，夜夜笙歌。
夜半，更深露重，细细婉转的调子驱散广寒宫寂静的冷：“哎呀，妙啊！惊疑多应是魑魅，将咱魇迷，凭何计……”
嫦娥将递到口边的一小盅群芳髓品了品，又品了品，只觉得这其中生涩苦甜的味不大应了眼前这番良辰美景，遂又命宫娥换了那莲花浆来：“人生百年难得有兴，又何苦纠结于那些凡尘俗事，莫不如受享眼前这福报，只待享尽时再入那凡尘也不迟。”
她醉眼微醺地瞟了一眼半趴在坐榻上的小玉儿，她素爱听曲，这回正听得入神，还忍不住跟唱几句：“他从来未曾见过妇人，难怪他忒腼腆……”却唱到那“腆”字时没用准气息，险些岔了气，全然没顾得上嫦娥刚刚说了什么。
紫尾鼠精有些按捺不住，一路抛着那双娇媚之眼上前随着那群舞姬龙飞凤舞起来。原本虚渺的紫色纱衣笼出的幻术就在紫尾鼠精突入之时变得凌乱不堪，全然没了那仙气。
“这是着了道了？”小玉儿有些看不下去，上前怒喝。
众舞姬吓得停了舞步，扑通扑通跪地直喊：“嫦娥娘娘饶命！奴不敢！奴不敢！”
嫦娥见状，毫无责备之意，只用那纤纤素手冲那小玉儿做了个手势，一缕粉色的烟尘在小玉儿身边升腾起，小玉儿马上化为玉兔直奔到嫦娥怀中。
“我儿任性，绕了诸位兴致，今日本宫心情尚好，又有玉府仙醪，天庖盛馔相伴，诸位可尽兴大赏广寒宫之月，极尽能歌能舞之事！”嫦娥说罢，遂又对那紫尾鼠精道，“愈发不循分了，今日诸位仙僚在此，你竟如此失仪，切莫扫了你家主子颜面，否者，休怪天帝又要将你打下凡去。”
紫微鼠精听罢，只好恹恹坐回榻上，见嫦娥这般偏心，顿生不满，嘴里小声嘟囔着：“幸得小仙守口如瓶才不致让天帝知晓今日广寒宫私办寿宴之事，否则，早停了这寿宴，且还容得了这众多仙僚在此地聚众享乐？”
小玉儿听闻紫微鼠精竟这般冲撞嫦娥，言语中还未有半分悔改之意，便又忍不住说道：“你若是有你家仙上一半的谦逊也便不至这般招致天帝天后怨怼，落得一番人人喊打的境地，今日本该是你随你家仙上去瑶池庆贺天后圣诞，可惜你有错在先，在当年的三殿下的庆功宴上拂了前任东阳神君的颜面，天帝天后素来心胸宽仁，倘或事后你有一星半点悔改之意，闭门思事后向那东阳神君负荆请罪，也可为你的名节换得一些清白，可你却依然我行我素，顽劣成性，如你这般，怕是再修上万年，也等不来位列仙班之日。”
那紫微鼠精本就觉得嫦娥偏袒自家灵宠，眼下又听小玉儿之言毫无留一点颜面给他，又忿忿于不能钻个地缝进去，气得面色涨红，一时间找不到怼词，竟语塞了。
说话间，一团玄色的影子泛起在正门口。
“小弟不懂事，还请娘娘息怒，本殿下这就同他一道去领罚！”那黑影在眼前灵光一闪，化作一个玉树凌风的少年郎，只是他近来频频下凡，修为损耗了些，收起那灵光时，身后尚有些残留的黑影，并未完全收敛，如彩炼一般飘了会儿才徐徐消散，只是看着到更是飘渺些。
“三殿下怎么今日得空来此？”嫦娥嘴角洋溢起一丝微笑，面容瞬时有了几多喜色，“让我这广寒宫就蓬荜生辉不少。”
“娘娘谬赞了，”螭离笑着道，“本殿下素来不喜那些靡靡之音，听闻这广寒宫丝竹歌舞可带来风停云静之感，所以特来此地避避，娘娘若是不嫌弃，请受本殿下这新酿制的小酒，今日我看这良辰美景，似有触景生情之美意，故为小酒起名‘风露清愁’，娘娘觉得如何？。”
说罢，便斟上几杯递与那嫦娥、小玉儿和紫微鼠精。
“你这小嘴儿，倒是愈发生动生动了，若是你父君知道你今日这番造化，待你更是会与你那几个兄弟差异。”嫦娥说着，面容上的愠色已消散不少。
螭离对着那紫尾鼠精的额头轻轻一点化，那紫微鼠精瞬时现了原形，紫亮亮圆滔滔的身子在桌案上滚了滚，怯怯地露出两只矍铄的小眼睛来，螭离对那紫微鼠精道：“快来。”那紫微鼠精便飞速爬进了他的衣袖。螭离又道：“你呀，平日里也顽皮惯了，这几日你家主子应酬多，本殿下知你是闷得慌，只要你乖乖听话，本殿下就带你下凡去玩上一些时日。”
“除了红泪仙子，也就你这般宽容这厮，当心它给你惹祸事。”
“就它那些伎俩可还不及我的一半呢。”螭离笑着道。
二人说笑着，干下一盅“风露清愁”，这酒入口便有青涩淡香之味，之后余香袅袅，令人回味，比那莲花浆还要胜却三分。
嫦娥道：“依我看，这酒实有喜庆之感，倒不如唤作‘金风玉露’更为适宜些。”
“好名字！”螭离忍不住拍案叫绝，又道：“只是如此，似有抹去这寡淡之意，若是换作‘风露清愁’更有那出淤泥不染之意，又有似闻女子落泪之美，岂不更妙哉。”
说话间，歌舞已尽。
是夜的月光是极好的，倒不像是凡间的月光，看着美，细看总有缺憾。从这里看去，那月光泛着如水般静谧纯澈的灼烁，楚楚感人，竟有着“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诗情画意。
嫦娥想起来，从前，水神似乎便对月说过这两句诗。只是她那时一心修仙，并不懂珺若兰那时对月伤怀的意义，如今再想起时，嫦娥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兴许那时的珺若兰总以为世间情爱总得圆满和自在，却不知人心若有险恶之处，所谓的爱便亦可不得善终，那时她对月伤怀，是在伤心，对于沈彦子，她有过不甘，亦恨过。只可怜她那一腔纯洁美好的心性皆付之东流。这一段情中，她过得实在有些伤情。
珺若兰！
这名字总是在这月光极好的时节在嫦娥的影象里苏醒。
嫦娥掐下手里那株莲花的花瓣，用手指轻轻捻了捻，细嫩柔弱的花瓣上留下一些深深的指印来，一如她的伤怀。这歌舞，虽则随了她的意思，特意挑的是些大团圆的曲目，然心中的伤怀仍是久久意难平的。
每年这个时候，广寒宫的月光就会尤其皎洁感人，这约莫是当年珺若兰选择灰飞烟灭前将其中一颗水灵珠破裂后的碎片尽数抛散在广寒宫的缘故，这广寒宫自那以后便不再是一成稳定的空旷冷寂，有这仙界难得的月色相伴，总不致那么寥寂了。至此，每年这个时候，嫦娥总少不了要宴请一次，来此的都是些各路的散仙、仙童，没了天宫那些杂乱无章的身份便少了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也乐得自在些。
“从前赏月，唯见那零星的月光笼罩着这广寒宫，今日这月光，这般皎洁，倒是令人心生暖意。”螭离赞叹道。
“三殿下有所不知，这可是珺若兰娘娘留下的些许念想哩！”嫦娥怀中的小玉儿道。
这小玉儿虽则修了上万年的仙，可模样却仍看似如凡间十几岁的孩童一般巨细，依辈份，螭离还得唤她一声姑姑。
“玉儿姑姑，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啊？”螭离一听‘珺若兰“的名字便来了劲儿，早先他在冥女娘娘座下的悖天星君口中对珺若兰同沈彦子的旷世恋爱便略略有所耳闻，今日又听小玉儿提及珺若兰的名字，便欲扯住话题不放。
此时，嫦娥却对小玉儿使了个眼色：“莫要多嘴，言多必失，会坏了赏月的兴致。”
“说说倒也无妨，本殿下可是洗耳恭听的。”
“三殿下尚还年幼，又怎明白男女情爱？”
“不外看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过便忘了，并非看成要紧的事。”螭离仍是不依不饶。
“三殿下今日怕是吃醉了酒糊涂了，为了一心寻得心头之物，竟然连九重天的规则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珺若兰’的名字岂是任何能说的，若是你父君知道你这些年拜于仙师秋月白门下并非为了炼心，不外是出于一己私欲寻得那听说中的宝物，你父君又会作何感想？”嫦娥说罢，遂将小玉儿置于桂树下的藤编摇篮里，香炉里飘出的淡淡香味，熏得小玉儿一时片刻便沉入梦乡。
“娘娘教训得是，可娘娘不能冤枉了本殿下。”螭离笑着道，“本殿下今日来广寒宫实为一片恳切赏月并非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外，娘娘约莫也知本殿下是个易动执念之人，容不得话只听一半，眼下既提及了‘珺若兰’之名，不妨让本殿下听闻听闻，也好让本殿下今日早早满足地散去。”
嫦娥听闻这话，低眼看了看摇篮中的小玉儿，双眉紧了紧，又道：“而已，只当是还了三殿下今日这‘风露清愁’，且听我说来一二，然前提有个条件，需得以你身上最珍贵之物作为交流，否者，若是三殿下日后有半点泄露，这泄密导致的烂摊子岂不是要交予本宫收拾。”
“娘娘放心，既是娘娘所要求的，本殿下定然说到做到。”说罢，遂取下身上一瓣龙鳞递与嫦娥道，“拿此物来换，娘娘可愿意说了？”
嫦娥见螭离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气度，暗自心生佩服，想来这天帝除了偶有私心，眼光是不会差的。于是，笑了笑，说道：“这龙鳞本就是天界极为稀罕之物，三殿下亦舍得？”
螭离听罢，双眉颤了颤，挠了挠头上那两只犄角，说道：“本殿下说不出如秋先生那般的大原理，然近来打架打得多了，自己悟得了一些粗浅的原理，加之曾听闻兵法上有为玉成大局而舍卒保车之说，故本殿下自以为于分寸而言，可得可失，乃是一种宽柔之计，眼下，如若能以此有所获，那这龙鳞即是卒，以保我押珠的万全之策，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螭离说道这里，右眉跳了跳，又道：“眼下，这九重天上下虽是忌惮这三纲伦常十分，然若是水灵珠能回归无量梵境以保八方太平，于娘娘而言倒也不失为好事一件。”
嫦娥本以为螭离不外是出于好险的天性一时激动想听听这未知的八卦，亦对他以龙鳞换取珺若兰一事真相铭心镂骨，却不想他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番话来，愈发感应受惊，钦佩道：“你小小年纪就明白这般原理，实为难能可贵，昔日里常听闻大殿下夸你，果真如他所言。”
遂命那宫娥端了那暮雪莲蓬来。
莲蓬若冰若水，澄澈得连一根一茎皆看得明白，汩汩冒出的白色烟尘使其越发空灵圣洁，令人不忍触碰。
这暮雪莲蓬乃是万年来用瑶池难得的双生莲培育出精灵的灵魂后又用每日晨间收罗的瑶池莲叶上的晨露冰封而成，每一朵双生莲的精灵皆有记事的灵性，若是将死去的仙魄一并封入那暮雪莲蓬中，待这莲蓬有朝一日得了灵性修成精灵，便能将此仙生前的所有影象悉数被精灵记下。
螭离上前凑近一些，觉得自己似乎正接过一件至高无上的圣物。暮雪莲蓬通体透明，通身萦绕着的灼烁正回溯着珺若兰的一生。
此时，却听闻那南天门的敲钟声，天际划过几只鸣叫的白鹤，继而又是零零碎碎地路过几只踏着祥云的灵兽路过此地，螭离抬头看去，推测约莫此时瑶池那边的盛宴该结束了，只怕这探问暮雪莲蓬的事败事在这公开场合之下，只好速速用术数将暮雪莲蓬隐去。
“今日可叨扰了娘娘，小紫生性顽劣，若是扰了娘娘清净，我定是要回去好好责罚的。”
螭离正忧心着暮雪莲蓬，一个声音闯了进来，吓了他一跳。循声看去，原来是新任的东阳神君。只见她满面春色，一袭极简的粉色衣裙却不及她眉心那颗红痣夺人目光，可如此这般，她仍是将那嫦娥的美貌远远比下去。螭离本以为，朝凤宫中的玉美人的样貌已是盛世美颜，可今日一见这东阳神君，竟觉得那玉美人也是逊色不少，似乎这东阳神君更承得起这盛世美颜的名号。
“你性善，这紫微鼠精可不是好养的，日后你定要严加管教才是，今日这小鼠精险些伤了舞姬，幸亏小玉儿上前制止，才平息了这场杂乱。”嫦娥说罢，挥了挥衣袖，那紫微鼠精一溜烟似的从螭离衣袖里跳了出来，转眼就到了那东阳神君怀中。
“多谢娘娘，红泪这就回去训训他。”东阳神君说道，遂携着那紫微鼠精欲出了这广寒宫，转身又见螭离在此，又道，“不知三殿下在此，还请三殿下恕罪。”
螭离听她说着这番话，竟觉得她眉心那颗红痣愈发悦目了，于是，便说道：“免礼免礼，不外是挚友叙旧，相互切磋而已，此情此景不必拘泥繁文缛节。”螭离说道，遂又看了看一旁的嫦娥，又增补道：“我们是忘年……交。”
“听小紫说他平日里时常找三殿下玩，看来小紫平日里给三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三殿下海涵。”正说着，那紫微鼠精呲溜一声又从红泪怀中滚落下来，落到地面上整个身子弹了弹，欲逃开时，却被螭离又用术数放回红泪怀中，冷笑一声道：“他那些伎俩可从未逃过本殿下的眼睛。”
这一夜的月光照旧那样的月光，只是风停云静之后，却又生出几多不平静来。那暮雪莲蓬中的精灵诉说起珺若兰的一生时竟频频潸然泪下，哽咽哭泣，那喑喑哑哑的声音，如拉起了一根陈年的旧弦，难听逆耳的声响划破这怀着极好月光的暮色，竟是那样吵嚷，螭离只好给与瑶池花香抚慰那精灵，又燃起那安魂香，如此，才平静些。
往事如许多早已散去的烟尘，就在这样的暗夜里被悉数收了回来，一幕幕恍若发生的昨日，又恍若过了很久远。时过境迁，“珺若兰”这个名字又在暮雪莲蓬的影象被开启时苏醒过来。
是夜的辗转未眠让螭离终于想明白一件事：珺若兰重情重义，爱沈彦子没有错，错在她的一腔情义错付，错在沈彦子负了她。
辗转反侧，他觉得自己又想明白了一个原理：婆娑，婆娑，凡尘里，执着于爱即是最为苦恼的事。
星空很美，繁星中偶有流星划过，一条条长相奇异的龙鱼自脚下那光灵剔透的冥河里一闪而过，冥河之水，无影无息，净得不染一丝灰尘，亦静得没有声息，从未有人知晓它的来去。水中的倒影抖了抖，螭离一惊，才回过神觉察自己一足已涉入冥河之水中，水底的龙鱼受了惊吓，一个激灵蹿得老远。传说曾有位仙人驾着龙鱼遨游于冥河与沃野一带，厥后仙人仙逝，留下龙鱼在此处安身，然传说只是传说，无从考证。
水中的倒影恢复适才的平静，螭离看见自己的倒影，那影子里若隐若现地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来：雪白的圆脸，眉心的那点红痣顺遂了她的娇俏可人，颦笑间，似若有着叹息。螭离将出了神的脑门抖了抖，双手据起冥河的水扑到自己脸上，佯装着师父秋月白的口吻自语道：“不外是一面之缘，再是想入非非即是罪过了。”
“不外动情，何罪之有。”冥女踏着那冥河清澈无暇的水走来，她冗长的青丝同那又薄如蝉翼的的裙摆一并浸在冥水里，龙鱼围将过来，一条条跻入那冗长的随行行列里，露出的鱼鳍至她的腰间，远看似许多片莲花瓣为她开辟了一条路。
这行队看似如此壮观，这一瞬，恍若使人相信那传说并非杜撰。
“三殿下约莫是动了情劫，才心生忖量。”冥女庄严地笑着，一挥手，那冥河的水中幻化出一个女子的容颜来，清晰无比地展现在螭离眼前，还娓娓道了几个俗世恋爱韵事，那龙鱼听得甚欢，三三两两地跃出水面，洒出的水滚到河岸上便化作水珠。螭离自诩是个不通风月之事的仙，本以为自己不外是多看了一眼美色心生赞叹，未曾想却被冥女这般添油加醋地说成是“情劫”一事，心中略有不快，然念及她所言之事多数是准，只好对此将信将疑。
执念里，爱是最苦。
此话，是秋先生一如既往地重复在他耳边的。身为皇储，他未来是要被赐婚的，纵然未来枕边多了小我私家，不外是件欠好不坏的事，何苦纠结于情爱中，一如珺若兰那般，并非所有位列仙班者皆有勇气经历到那一层。
“这情劫嘛！”冥女徐徐地说道，“三殿下莫要太执着才好。”说罢，遂握过来螭离一只手轻拍着，慈祥地笑着道，“你自小即是个死心眼的孩子，这回可不能再这么死心眼。”
螭离听了这话，眼前黑了一黑，起身欲扬长而去，半喝道：“休要乱说，这等俗事怕是几生几世都轮不到本殿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冥河旷迹无影的河岸上，几条被他惊吓的龙鱼如离弦的箭支瞬时游到很遥远的地方。他还听见身后传来冥女的笑声，那笑声里带着挖苦。确然是挖苦。
执念，执念，何苦如此？螭离知道，他确然是有执念的，不外是那颗遗失万年的水灵珠，只是女人……螭离想到这儿，不由得冷笑一声：想当初那玉美人暗地里频频对他示好他都未曾动心，又怎会对其他女仙动心，他可没这兴致同他的年老抢女人。要说坐怀不乱，他素来是引以为豪的。
螭离回到寝殿，辗转反侧，仍是没有睡意。
冥河水被搅动的声响传入他的耳朵，螭离臆测或许又是有几条不听话的龙鱼抢了此外龙鱼的食物，冥女正变着法子训它们。
正思忖着，躺在身侧的美人翻了个身，醒了，她睁开妩媚的眼，香肩微露，半支起身子，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胸前平滑悦目的龙鳞：“三殿下这么晚还不睡，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龙鱼太吵，吵得本殿下睡不着。”螭离搂紧了她，遂又闭眼佯装睡去。
美人入怀，叹息道：“不知又是哪位仙人犯了情劫，涉足冥河，扰了龙鱼清净。”
螭离听罢，登时觉得清醒，又道：“此话怎讲？”遂拉着美人同他细说一番。
原来传说这龙鱼乃是上古神巫坐骑，神巫死后，其一半的神性付诸龙鱼体内，这龙鱼得了万年修为，又生出凡人心性，变得灵性十足，尔后历经冥女仙官造化，竟愈发重情重义，情之一字在龙鱼体内滋生起来，这冥河之水皆因受了龙鱼体内神性与凡心造化而变得纯洁无暇，也因龙鱼体内的情义时而悲凄时而欢悦。万年来，但凡涉足这冥河的仙人，都市染上冥水中流淌的“情劫”，而因此扰了冥河的清净。
螭离听罢，心头有些忙乱：这么说来，冥女说的皆是实话？
他恹恹地翻了个身，面容上愈发显得心事重重：他未来可是要为仙为帝的，岂能因一个情劫乱了节奏，慌了心智？
再翻身时，天已不知不觉亮起来，螭离想心头的要事来。
螭离决定再下凡一次。
这几日，凡间倒是断断续续地又下了几场雨。螭离心绪烦乱，一跃入那凡尘竟忘了收回他的原型，一忙乱，径直落到了一处靠近西海的地方。待他清醒过来，方知道自己已落入沃野。只要一下雨，沃野一带即是天降甘露。这一带四季鸾鸟和鸣，一片祥和，许多沃民生活在此，食凤凰蛋为生。
此时，似刚下过雨，空气中飘忽着雨后大地的芳泽。
螭离手中的青棱镜闪了闪，他觉知那水灵珠就在此地。他一骨碌起来化作人型，穿入雨后残留的雾气中寻去。
这一带的娑罗树长得尤其繁盛，四处幽静，适宜避世修行。
螭离捂着心口那块少了龙鳞的一处，这锥心的痛着实令他呻吟了几声，他踉跄地站起来，竭力让神智恢复清醒。
幸亏他晓得这一带有一处天泉可疗伤，遂速速往那林子深处走去。
天泉之水一泻而下，氤氲的雾气中，似若有一素衣男子正闭目养神，哗哗啦啦的水流声丝毫没扰了他的清净。再近些看时，螭离认出了这男子正是先前常去二哥那儿品茗的青风神尊，早先他下凡，据说是为了那水灵珠转世的少女，如今他在此地修养，殊不知正经历着什么。
“三殿下，可别来无恙啊。”神尊开口，两眼微睁，簌簌的风将他侧耳的青丝吹起，那仙泽早已让温泉四周围的娑罗树上结出无量果子。
螭离一跃身现出原形，一头载入那水潭中，片刻后，遂又瞬息跃出水潭，落地时，那伤口已愈合。
“愈发放肆了，”神尊嗤笑着道，“你借了我的方子疗伤，又洒了我一身，你我凡间初次晤面就这般剑拔弩张，日后回到天宫，可如何面对？”
“神尊，本殿下前些时日伤及龙鳞，为尽快痊愈只好借这潭中之水一用，还望神尊恕罪。”
“到底照旧个娃娃。”神尊笑着道，想起来昔日里他在天宫之时，这三殿下尚还到他腰间一般高，想不到他在凡间这些时日，这三殿下已长得只差他一个头的距离，俨然一副翩翩少年的样子，瞧他刚刚那股子认真劲儿，怕是日后也是个遇事执着的人。
“过来。”神尊对螭离道。
螭离走近一些，那神尊对着他额前轻轻一点，道：“睁开。”
天眼开启，所见所闻皆不再是从前那般。
“谢天尊提点。”
螭离甚是谢谢，遂叩头三拜。
神尊颔首，却道：“求而不得，终是苦，你痴心一片，这水灵珠仍要归于那无量梵境，故不行太过执着，还须拔去你十片龙鳞以为价钱。”说罢，遂开掌，半个水灵珠正在他掌心中熠熠地发出灼眼的光。
拿去，这另一半……
神尊看向一旁正趴在炉子边酣睡的少女：“这另一半且看因缘是否建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