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临。
登州城内却照旧灯火通明。
夏日的晚风悠悠地吹,酒肆门口的旗幡有节奏地在舞。
登州城内范府中,一名男子从醉酒中醒来,他头有些疼,书房中侍奉的丫鬟见了少爷醒了过来,连忙上前侍奉,扶着范令郎坐起身子,范令郎暼了那丫鬟一眼,皱起眉头,有些不悦道,“是谁准许你们进来的?”
那丫鬟一愣,连忙跪下,低下头道:“是纪令郎叫奴婢进来服侍令郎的。”
范文书一听是纪言,眉头又皱了皱,没再责问,只开口付托,“去准备热水,本令郎要沐浴。”
“是,令郎,”
那丫鬟连忙站起,福了福身子,连忙转身走了。
令郎自从被退亲以后,脾气愈发欠好了,她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委屈,连忙去唤人准备热水,侍奉令郎沐浴。
范令郎的院中有些压抑,除去纪言一人不怕范令郎生机,其他的都战战兢兢。
前两日令郎还处罚了身边的大丫鬟,打发回了她家中。
那去唤人准备热水的丫鬟,望了一眼夜空,叹了口气,幸好自己没那爬床的心思,否则?
这会可能也已经被赶了出去。
她想起被打发走的瑟雪,令郎还算良善,没发卖即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了。
那瑟雪姐姐也是个糊涂的?
她们跟了令郎这么多年?
还不了解令郎?
他不愿意行的事情?
还能强求?
就算令郎喝醉了?
可?
喝醉了?
除去醉晕了已往?
真的就没有一点点意识吗?
她抬头望了一眼夜空,又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小厨房唤人给少爷准备吃食。
这才亲自去请了纪言。
这头的范令郎已经沐浴梳洗了,坐在饭厅用着饭。
纪言得了消息,连忙赶了过来。
范令郎吃了几口佳肴,没看他,又吃了几口,吃饱了,唤人撤下饭菜,漱了口。
半饷,他才瞧了纪言一眼,“坐吧。”
纪言垂下头,领命坐在一旁下手椅子上。
“你可知你今日做了啥?”范令郎开口。
他望着纪言,其实有时候他挺羡慕纪言的,做任何事情,不用约束。
“回令郎,今日纪言不应擅自推开令郎的书房。”
范文书看着他,看着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少年,摇摇头道:“算了。”
纪言低下头,有些尴尬忐忑。
令郎把书房关紧,在里间喝酒,他是不应擅自推开令郎的书房门,可他一来是要找令郎禀告一事,二来担忧令郎啊。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欠美意思。
可他心里有些担忧和疑惑,想了想,开口道:“令郎还在因为见不到苗小姐的事情而担忧吗?照旧因为崔小姐退亲一事?”
范文书望着他,没回话。
“要是想见苗小姐,等老爷气消了就好了。”
范文书照旧没回话。
纪言摸了摸头又道:“令郎是因为和苗小姐的蜚语传到了崔小姐耳里,崔小姐退亲了,而伤心吗?这谣言,也是害人。”
范文书听见他这般说,嘴角却突然露出了笑容。
“你可知,有时候蜚语也是个好工具?”范文书突然开口。
“蜚语是个好工具?”纪言想了想,一时间有些想不懂。
范文书望着他,也不去管他听不听得懂。
“你回去好好想想就会明白了。”
有时候蜚语确实是个好工具。
好比,它能让崔小姐主动退亲。
母亲逼着他订亲那日他就派了人,去查那崔小姐的性情,也知晓了她是嫡长女,她在家中受宠,性子还养得坚强。
果真,是个坚强的女子,她没让他失望。
也不枉费他这几日浪费了那么多时日往外头跑。
“回去想一想~”纪言又摸了摸头,站起身子准备告辞。
他走到房门时。
感受自己有什么事情似乎忘记了?
他一脚踏出房门突然又想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怎么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
然后他转身,进了房里,作揖。
“令郎,纪言另有一事相告。”
“何事?”范文书扫了他一眼。
“今日有一名姓安的女人,说是从鹭桥镇而来,她还说她有要事要亲自和少爷说,她会在凤满阁客栈多待上两日,另有这银簪,她让我交给少爷。”
纪言说着便把银簪从袖子中拿出来递给了范文书。
范令郎一惊,安女人?
安越?
鹭桥镇?
银簪?
他看着纪言递过来的银簪,赶忙接过,心里有些惊讶、惊奇,他摸着那熟悉的银簪,脸上有眷恋。
“她可有说是何事?”
纪言摇头。
“你把今日之事再仔细说一遍!”
纪言点颔首,刚开口说了两句。
范文书便打断了他的话,他脑海中想到安越的身影,有些等不及了。
他开口道:“你现在马上就去准备,务必办妥,我要出门!”
纪言一愣,老爷下了命令禁了令郎的足,可若是一定要出去,也不是没有措施。
“是去...寻安女人吗?”
范令郎没回他,望了他一眼,只催他快去准备。
前院大门要是出不去,走后门也成,后门不行,侧门也行,侧门再不行,翻墙也行。
然后范令郎唤来丫鬟给自己换了一身长衫,站在铜镜前瞧了又瞧,又唤来丫鬟给自己的胡渣仔仔细细理洁净,再洗了一把脸。
他心里疑惑,安越怎么来了这登州,是有何事?
可心里一想到马上能见着她,便十分兴奋厦悦,这兴奋喜悦中,似乎还带了几分忐忑和期待。
他盯着铜镜里的自己,满脑子都是她怎么来了,她怎么来了,她来是有何事?
其实她不来。
他也要去寻她的。
他都准备好了,就这几日想法子脱身。
他喝酒,只是气,自己的亲事自己做不了主,也是气,自己想要的,却……
没一会纪言便回来禀告已经部署好了。
他看见令郎又换了身长衫,还理洁净了胡渣,快快当当出了门。
去寻那安女人?
纪言心里突然有些好奇来,这安女人是有什么要事?
和令郎又是什么关系?
能让令郎这般模样又急着赶着连夜出门?
他摸了摸头,好些年都没见令郎连夜急着赶着出门了。
夜幕早已降临。
登州城内已经不再是灯火通明,路上有些微风,一顶轿子急急地被抬到一家客栈前,那轿子中的男子下了轿子,朝着那客栈看了一眼,走了进去。
客栈已经打了瞌睡的小二听见了声响,连忙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瞧见眼前是位令郎,令郎着一身白色长衫,衣袖上用金线绣了花纹,那令郎瞧着有些眼熟啊!
小二立马清醒过来,他记起来了,这是范长史家的大令郎啊,小二一脸热情地上前去招呼,只见范令郎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客栈可有一位姓安的女人在此住宿。”
姓安的女人?
小二一想,对了,就是昨日那个住店时是男子妆扮,厥后却是女子的那位?
小二点颔首。
范令郎连忙又开口道:“她住在哪一间房,我有事要寻她。”
小二想了想,连忙开口道:“就在二楼往左走最后一间厢房。”
然后范令郎颔首,急遽忙忙上楼。
那小二瞧着范令郎快快当当地上楼,有些好奇。
他记得,安女人今日还要了许多酒上去,起初他还好奇,一个女人家要那么多酒干嘛?
现在看来,莫非,是要招待这位范家大令郎?
可差池啊,招待只用酒吗?
另有这范令郎和安女人是何关系?
他可记得这位令郎爷。
这位令郎夜和一位姓苗的女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最近又听说他还因为和那苗女人被退亲了。
楼上。
范文书走到左边最后一间,他伸脱手准备敲门,可等了等,他心里有些紧张。
他想了想,深呼一口气,伸脱手,敲响了房门。
“谁啊~”
吱吖,房门被打开,接着,一名灰白色衣裙女子泛起。
她身子清瘦了不少,一双水润的眸子望着他。
范文书心头猛然一跳,他垂放在身侧的左手,有些紧张地捏成了拳头,然后又放开,又捏成拳头,又放开~
安越的目光掠过范文书,有些模糊,她喝了不少酒。
“是泛起幻觉了吗?”
她突然一笑,明艳感人,满室生辉。
范文书盯着她,心里砰砰直跳,他来时的路上想了很久,两年未见,第一句话说什么?
说很久不见?
说你还好吗?
可范令郎张张嘴,第一句话却是:“怎么这般随意就开门?”
接着第二句。
“还一人在客栈喝了酒?”
“呦,还会说话~”
安越不理他的话,却伸脱手,摸上了他的脸颊,一脸迷糊又带着魅惑。
“你来了啊~”
她手碰上他的脸,他心头跳的越发快了,砰砰砰。
“你来了~”
然后她拉着范令郎的衣袖进了房门,还顺手把房门带上。
厢房室内满是酒气,桌子上另有酒坛子。
“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他盯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姿。
安越不回他话,只深情的望着他,望着他。
“你是不是醉了?”
“没醉,没醉~我没醉~~”
安越嘟喃道。
“这些日子好苦好苦啊,我好想好想你~”
“好想好想你~”
“你那么温柔,那么温柔~”
“我好想你,想你给我烤地瓜,想你给我买果子,想你给我敷药包,想你~”
“可你不在!你不在,我想,也没用~”
她望着他,苦笑。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那日你也是穿着白衣锦袍,可悦目了,比从前我见过的男子都比了下去~”
“是吗?”范文书,盯着她,突然笑了。
“你也悦目,比我见过的女子都悦目,把她们都比了下去。”
安越却摇摇头,抓着他衣襟,柔声道,“你还记得吗?我亲手给你做过的糕点?桂花糕?你还记得吗?”
“记得,很香。”
范文书想起了,有一回,桂花开的日子,他说了一句挂花很香,登州做的桂花糕很好吃。
她便不知道从那边寻了一堆桂花来,自己找了糯米粉,和着桂花开始给他做什么桂花糕。
还要他一旁帮着烧火。
他还记得,她捏了的花样极好,还买了蜜饯放在桂花糕上一起蒸,可甜了。
安越见他说记得,突然笑了。
“那上头的蜜饯可甜腻?”
“不腻,很甜。”
安越见他这般说,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甜腻甜丝的蜜饯蜜糖吗?”
“我啊,总觉得吃些甜腻甜丝的工具,心情就会好,这日子也就没有那般苦了。”她红着眼眶自问自答。
“可哪曾想,现在蜜饯也不顶甜了~”
“我才发现,你啊~才是我的那份蜜饯那份甜丝~我好想要~要吃饱吃饱,再多要几勺几勺~再加满加满~再甜一点~”
“......”
“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你~”
如此可爱,如此娇憨,如此惹人怜惜。
他手心有些发烧,伸出了手摸了摸眼前美人儿的小脑袋瓜,柔声道:“你醉了。”
“没醉,没醉~我没醉~你都很久很久没有摸我的头了。”
他盯着她,猛然吸了一口房里的酒气,一张俊美的脸突然笑了。
他感受自己,也有些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