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没让其余人跟上，而是亲昵地并肩漫步，在身后众人面前，做出言笑晏晏的样子，直到拐过弯道，从石阶上往上走了二三十米高，直到确定不会被人发现后，二人才稍稍拉开了距离。
沁竹本以为，林玄甫是有事情要付托。没想到过了良久，他都没有开口。
难道，他故意拉她到这山上来，真的只是在船上待得烦闷了，才想随处走走？
沿着台阶，二人慢悠悠地往上走，只是这座山比她想象中的还高些。走了良久，终于爬到最高处，没想到此处还修了个小凉亭。
她走得有点累了，就想到亭子里坐会儿。结果亭子的石椅上积满了灰和枯枝枯叶，完全没法坐下去，她就只能倚在柱子上，稍作歇息。
正有些渴了，恰好玄甫从旁边的树上摘了两个橘子，走过来给了她一个。
“酸的……”
她尝了一瓣，立刻皱紧了眉。
“是吗？”他倚在另一边，吃了瓣自己手中的，“我这不酸，吃我的吧。”
说着，他顺手分了一半递给她。
她愣了片刻，随后接在手里，低声说句“谢谢”，便将酸的放在石椅上，吃起甜的来。
沁竹环视着山顶上的风物，现在约莫刚过申时，太阳正有日落之意，将天染成橙黄。从亭中看去，林园内外的山像是连为一片，河水淌在地面，形成一道离开带。
山明水秀，倦鸟归林，在这山顶俯瞰已往，马上有种囊括万物之感，俗世骚动，争名夺利，似乎顷刻间便消失殆尽。
她看着眼前美景，难免有点入神了。
“喜欢这儿的风物？”玄甫在她身边发问。
她回过神来，顺着话问道：“怎么，要把你家的林园送我？”
“我原以为尹二小姐只喜欢待在屋里，”他轻声一笑，“除了琴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想到对出来玩儿，这么有兴致。”
“我又不是死人，整天待在一间屋里。”她转头看向他，轻笑道，“林令郎，你娶的尹二小姐，名声可不怎么好，要是整天随处乱跑，被人恶意传成不守妇道，在外面偷了人，你林府脸上就有光了？
若是你不堪闲言碎语，给我一纸休书，泰王府的人还能饶了我不成？”
也罢，难得出来游山玩水一次，又不需要在人前继续冒充。只要不涉及需要掩藏之事，稍稍放松点警惕，仔细欣赏景色，也没什么要紧。
“你还能……”他脱口而出，但随即却止住下面的话，像是自知失言般，清咳一声，回应道，
“恐怕，你若不为泰王府所用，得整天出来游山玩水吧？”
他说的“你还能”这三个字，莫非是联想到上次她与陆缙在尚书府晤面一事，想说“你还能偷谁”吧。
沁竹迟疑片刻，暗想。
此前，她一直表达自己深爱陆缙，否则他也不会觉得不能提，立即岔开了话题。
“如果不为泰王府所用的话……我想住在这种地方。”
沁竹转头看向眼前的山水，凝神道。
告诉他也无妨，究竟现下的他，也没有对她有多警惕和伪装，否则以他缜密的心思，怎么可能一不小心就说错话呢？
更况且她说的话，也没多大价值。
这不外是她的真实想法，她那倘若能够挣脱泰王府，挣脱巫师、医生人的控制，就带着娘亲归隐山林的痴心妄想。
离开了巫师的巫术，她能不能恒久存活下去，都成问题。
“为何？”他问道，口气中显然有些惊奇。
“有什么欠好吗？”她没有转头，只将视线放在景色上，“不必劳心费心地思考，要陷害谁、防范谁；也不需要在酒桌上，听完别人说那种言不由衷的话后，自己也同样言不由衷。
不用在自己讨厌的人，讨厌的事物上浪费时间，就在这山水间，无拘无束，过着简朴的生活，不也很好吗？”
只是，获得这种简朴的生活，难如登天。
如果，人能抛开配景和前提，像那些能掌控自己命途的人，又会希望怎么去活呢？
照旧会跟现在过得一样吗？
片刻后，沁竹萌生了这个念头。
“那你呢，林玄甫？”因这个话题，她发生了好奇，忍不住问道，“如果你不是出生在太师家，或者说，你最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次，换了他他侧过身来，将视线看向远处：“富甲一方，永生不老，家中十几房妻妾。”
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沁竹不由轻笑。
“除了永生不老外，你现在的生活，和想要的可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怎么没有？”他却一副没明白的样子。
“你太师府又富又贵，寻凡人家哪有这样的林苑？至于你青楼里那么多漂亮女人，又何愁没有十几房？”
“多有什么用？”他重新作出纨绔子弟的强调，开玩笑道，“再多也是外边的，我林府就只有一个小娘子，照旧从泰王府来的眼线。
那可是个狠角色，名声又欠好，起初她刚来我家的时候，我还得时刻提防着她，会不会哪天惹她不兴奋，泰半夜的把我给杀了？”
“真是说不外你。”
沁竹无意与他去争，却照旧被他这番话惹出笑意。随后，二人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停留在这片山水之间，直到察觉到已经在此处待得久了。
“走吧。”他在她身边说道。
是该下去了。
“嗯。”
虽然舍不得这片山水，以及这难得的闲暇，但终送照旧要回去的。
下山时，二人没怎么说话，不外是各自看着身旁的风物。
沁竹走在前头，追念着他说过的话。
或者，他说的想要的生活，不是玩笑话。
富甲一方，谁能富过皇家？妻妾成群，又哪能比得上后宫的美人三千？
难道真如宿主所说，林家有称帝之心？
书房之事发生后的第二日，在梦里，她就把这些天以来发生的许多事，包罗林玄甫的伪装，统统告诉了宿主。
只有坠儿去世之事，她怕宿主担忧娘亲的安危，才没有说过。
“那你以后可要越发小心了，”井中，宿主很是担忧，“林家，说不定……”
“说不定怎样？”她忙问。
“我也不敢说，只是在史书当中，历代以来确有实际英明勤奋，外貌却装疯卖傻、荒淫无度的角色，”宿主脸上显露出很不确定的神色，
“但这其中，大多是蛰伏中的君王、皇子，抑或是位高权重者，想扳倒对手，故意为之，以迷惑旁人，使敌人放松警惕。
林太师位高权重，然而并没有装傻，装傻的反而是他那在吏部，混得一官半职的儿子。
我怕除了泰王府，林太师家难道也有篡位的野心？”
那晚，沁竹才从宿主口中得知当今天子登位前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