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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泊行

第五十四章 遥知干戈乱矛戟

桑泊行 一念笑 2111 2019-05-30 09:51:03

  桐拂的心里乱了乱。

  边景昭厮闹,簪子岂可随意赠人,我替他陪个不是……

  这一句,什么意思?

  她反映算是快的,一把将那簪子拿了塞进金幼孜的怀中,“还说人家边令郎厮闹,金令郎才是最会开玩笑的……

  瞧这大日头的,我得回去干活了,否则刘娘子可不给我饭吃……”

  话没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看来……这位桐女人并未领会令郎的意思……”一旁江月悠悠道。

  金幼孜这才回过神来,“是我唐突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罢随着前头的那个身影,急急走去。

  江月手中捏着的一根纤长的竹篾,喀嚓一声裂开细细的一道。

  “小拂!”金幼孜追上她,“可否容我说句话。”

  桐拂停下脚步,此处是聚宝桥旁的河堤,柳树刚有些新嫩的意思,细细垂着。

  她就立在树下,身上仍是平素的旧衣裙,虽褪了色,但洁净齐整。

  长发挽着,发间空无一物,用一根布条随意缠着发髻,而那泼墨般的颜色在日光下莹莹泽泽。

  “小拂,”金幼孜将那簪子从怀中取出,握在手中,“你晓得我的心思,我却不晓得你的。”

  她目光落在粼粼水面,“柚子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

  他踏前了半步,“我不在乎,无论你是什么,我都愿意……”

  “我不愿意。”她接过话,没有半分余地。

  他怔了怔,望着她的侧颜,一时不知说什么。

  “柚子,你如今金榜题名,锦绣前程都是眼前的事。何须与一个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是什么的……怪物在一处。”

  “你不是怪物!”

  “哦对,我不是。”她笑了笑,扭头看着他,“我不外是一缕灵魂而已。说禁绝哪一天,就在这日头底下,消散地干洁净净……”

  他猛地将她的双肩捉住,“不许乱说!自从在梁洲的湖边见到你,我已知此身所为何来。这与你是什么,以后会怎样,并无关系。”

  桐拂被他捏得有些痛,面上却没显出来,“柚子,经历了这许多,你应该晓得我的心思。我眼下唯一的念想,就是守在这座城池的一隅,安平静静的。我要等着爹爹回来,等着小柔出宫的那一日。

  可你差异。你寒窗苦读,为的难道只是安于市井一隅,浸在这人间烟火里头?

  江乘说的那些,是你教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难道不正是令郎心中所想?”

  见他神色缭乱,她龇牙咧嘴指了指被他捏住的肩头,他才回过神来,急遽松手退开一步,“唐突唐突……”

  金幼孜这一步退开身,桐拂就脸色一变,她险些立刻看见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女子。

  虽背对着自己,她却觉得很有些眼熟。

  那女子手扶着柳树,肩头微微颤着,时不时用帕子拭着眼,似是在哭泣。

  桐拂脑袋里就是嗡的一声。

  北平城张掖门被破的那一夜,那个驾马车的侍从……那个总在她眼前浮现的投水的女子……

  险些没做犹豫,她急遽推开金幼孜就朝着那女子冲已往,试图将她拉住。

  却眼见着那哭泣的女子已倾身跃下河去,激起水花和涟漪无数......

  金幼孜见她突然神色大变猛地向河里扑去,大急之下再顾不上其它,拦腰将她抱住,“你做什么?!”

  桐拂挣脱不开,死死盯着那河面,“她跳下去了!我解围她!”

  金幼孜转头望去,河面一片平静,适才这里并无旁人,又怎会突然有人跳入河中?

  “许是你看错了,此处并没有旁人……”他将她牢牢圈在怀中。

  殷红渐染的雪地,一声声嘶唤犹在耳边,阿芜等我……

  而眼前的阿芜投入水中,涟漪不停……然而终归消散,水面再无痕迹……

  桐拂只觉伤心汹涌如水,将自己溺在其中,不得呼吸不得作声。又有什么将自己禁锢着,令自己不得挣脱……

  金幼孜见她疯了般在怀中挣扎,目光却是死死盯着那湖面,晓得若是自己放手,她一定跳入那其间,手中更是不放。

  “小拂,没有人,没有人跳下去,都是幻象……我在这儿,别怕……”他在她耳边小声抚慰。

  怀里的人突然脱了力一般再不转动,原本掐着他手臂的手也松开,整小我私家似乎失了灵魂。

  金幼孜心中一紧,她刚刚乱说八道的那些……不外是一缕灵魂,说禁绝哪一天,就在这日头底下,消散地干洁净净……现在不知何以,他竟觉得或许认真如此,于是仍将她牢牢箍在怀中,丝绝不敢松手。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就是个疯子……我还杀了人……对,就在北平的丽正门之上,他就死在我的峨眉刺下……他瞪着我……嘴里都是血……是我杀了他又看着他死去……”

  金幼孜松开手臂,将她转向自己,“听着,这不是你的错。战场之上生死之间,本没有对错是非。你看,都已往了,你不是回来了,会好起来……”

  “不,没有已往,我什么都知道。所有关于他的,我都知道!”她突然抬眼死死盯着他。

  “去岁十二月十九,燕王出师攻大同。二十四,燕军抵广昌,守将杨宗投降。正月月朔,燕军抵蔚州,明廷军守将王忠李远投降。初二日,燕军攻大同,李景隆赴援。紫荆关外,弃铠俯于地,冻死者不行胜数……”

  她一字一句,凿凿确确,双目尽赤。

  金幼孜听得明白,也知道她说得半句无错,他唯一无法想象的是她所能看到的惨烈……

  “怎会这样?你……你一直在那里?”他问道。

  “不,郑村坝一役之后,我就从白河逃回来,一直在这里。但我都能看见,睁眼闭眼,无处不在……”小心隐藏的恐惧,自撕开的裂口处蜂拥而出。

  “小拂女人?”有人在河上招呼。

  桐拂扭头望去,是刘娘子店里的伙计,八成是过来买薪炭,那人瞧清楚了笑道:“果真是小拂女人,可要搭我们的船回去?”

  她冲他招了招手:“来了!”

  复又转头对着金幼孜,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后日殿试,等着柚子的好消息。”

  说罢往那渡口跑去,轻巧地跃上船头,却始终未曾转头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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