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公正得人心

　　揉完有些发酸的手腕，侯三吹了吹手上墨迹未干的纸张，他这辈子就是少年时埋头功名，刻苦念书时也没今日写的字多，他面前桌案上是厚厚的一叠纸，不下五十张，上面纪录了那八个乡村的村民情况。

　　从姓名籍贯年龄再到经历，有无一技之长，全都要询问清楚，纪录在案，也亏得侯三手下有几个精干的伙计，粗通文墨，能帮他一起完成，否则怕是得忙活一晚上。

　　这时候抽签完的村民拿着手上写了数字的竹签，被伙计们带去了所对应的衡宇，横竖是好是坏，全凭运气，所以哪怕有人被分到破旧的土房，也没人诉苦。

　　四海货栈的二楼临栏处，高进看着徐徐消散的人群，扭头朝身旁的李老根道，“等会你和侯先生一起，把那份名册整理下，有用的人才要挑出来，然后从明日开始要尽快部署他们干活。”

　　草原上的秋季一过，入冬后天气会变得严寒无比，高进在古北寨停留的时间有些久，接下来也该回河口堡，把百户的官职给办下来，究竟总兵府的戎马也已经班师回了骆驼城，预计没几天，这次大胜也该传到朝廷那里，有消息反馈回来了。

　　“老爷放心，这事情俺一定办得妥妥的。”

　　李老根满面东风地回着话，这才多久时间，高爷便拿下了这古北寨，那些苦哈哈的逃户虽然都是些穷鬼，可是他适才看了看，全是青壮男女，而且男子居多，险些没什么老弱，这可都是上好的劳力。

　　“老爷，说实话，您让他们住进城来即是天大的恩义，就是收了他们的粮食也是应该，何须还要花银钱跟他们买，这不是……”

　　李老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高府的大管家，一想到高进要按市价和那些逃户收粮，他就心疼肝颤啊！虽说这也花不了太多钱，可在他看来这些逃户今后都是高家的佃户，这塞外苦寒，贼匪众多，老爷不仅收留他们还给分房，这把自家的粮食交给主家，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李，这按价收粮的事情就这么定了，禁绝擅自更改。”

　　高进知道李老根的脾性，听到他提了这么一嘴，却是目光严厉地盯着他，这些逃户秋收的时候，已经给四海货栈交过“税粮”，他就不会乘隙收第二波。

　　“是，老爷。”

　　李老根被高进看得心里发毛，忙不迭的颔首应声，另外庆幸不已，幸亏他多嘴问了句，要否则明天他擅自做主，只怕会被高爷责罚。

　　看着李老根讪讪退下，高进也没有多解释什么，让那些逃户翻修衡宇，是为他们自己干活，自然不需要担忧他们的劳动热情。

　　可接下来这个冬季，高进都不计划让这么多的劳力白白浪费，这古北寨残缺了好些年，只有四海货栈和靠近南城的修建算是完好，其他地方随处都需要修缮。

　　在高进的认识里，想要让底下的黎民干活，就得拿出真金白银来，可偏偏这个时代大明朝真的是拿黎民当猪狗的，也就是边地贫穷，像是河口堡这些靠近关墙的地方，所谓的税赋基本上都是由着张贵这样的军将们自行处置。

　　可要是换了内地，那些黎民除了要缴纳钱粮，万一被抽到要充任民夫护送税粮，官府不光一文钱不给，还得自备粮食千里迢迢运粮，甚至于还要被那些小吏勒索银钱。

　　恒久以来，各人似乎都习惯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予取予求和敲骨吸髓，像是李老根这样的，他自认为是高府的大管家，就该帮着主家狠狠盘剥那些住进城里的逃户，甚至觉得这才是合规则的。

　　四海货栈的存粮不算多，但是其他杂七杂八的工具不少，如今城内一下子涌进数百人口，高进要让这些劳力干活，虽然可以发放实物，不管是布匹食盐照旧各式各样的工具，都能让这些一穷二白的逃户满足。

　　这个时代粮食才是最重要的基础，对那些逃户来说也是一样，高进虽然可以像李老根说的那样，强行收取粮食，只是那样做毫无意义，所以高进才计划用手头暂时用不上的银钱来收购粮食，然后再贩卖四海货栈里那些布匹食盐，把发给逃户的银钱赚回来。

　　这样银钱滚了一圈，最后重新到了高进手里，但是他收购到粮食，让这些逃户干了活，还能调动他们的劳动积极性，最要害的是他支付的只是他本就要发放给这些逃户的实物。

　　这里面经济流通循环的原理说起来简朴，但是对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却是难以理解，自从和侯三废了番口舌也没讲清楚后，高进就放弃了普及这方面知识的想法，照旧等古北寨这个小小的经济循环圈建设起来后，用事实来说明好了。

　　……

　　夜晚，赵龙和自己的浑家住进了新家，这是有瓦片遮头的土房，比起赵家围他自己搭得茅屋要好上许多，要害是知道他浑家有身，那带他们来的伙计随后送来了煤炉和煤球，教他们如何生火烧煤炉后才离开。

　　看着煤炉上的水壶，赵龙有些发愣，这煤炉他先前瞧见过，知道是高爷让那些匠户们打出来的，用那些黑乎乎的煤球就能烧着取暖，只不外这样的煤炉，四海货栈里一共也没几多。

　　“高爷说了，婆娘怀了身子的，家里有小娃娃的，先发给你们，俺们身子壮，大通铺上挤一挤，也热乎着呢！”

　　想到那离开伙计说的话，赵龙心里发烫，像高爷这样仁义的好汉他也只是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过，像他原先所在堡寨的上官既贪婪又残忍，何尝会有这般敬服底下黎民的举动，完全没把他们这些军户当人看待。

　　就在赵龙想得入迷的时候，他浑家忽地喊道，“大郎，水开了！”

　　听到浑家的声音，赵龙才回过神来，连忙拿掉那烧开的水壶，去看那煤炉里烧得红彤彤的煤炭，看到上面虽然因为淋到开水滋滋地冒着白气，但幸亏没有浇熄，才松了口气。

　　拿蒲扇往风门里扇了几扇子，赵龙又拿火钳拨弄了几下才停下，这时候他浑家开口道，“大郎，这位高爷虽是个好人，只是这每日里喝的水都要烧开，也太考究了些，咱们……”

　　“你妇道人家懂什么，没听那伙计说了么，生水里有虫子，喝了要生病，高爷体恤咱们，发了这煤炉煤团，既能取暖，又能烧水烧饭，你瞎说个什么。”

　　赵龙浑家麻朵是个生得壮实的蒙古女子，原先本是靠近关墙的某个小部落的牧民之女，她原先的部族是和当年白莲教的那些汉民混居，只是厥后部族被火落赤部拉去打仗，结果她阿爸随着族长一去不回。

　　麻朵最后等来的是火落赤部的恶狼，她阿妈舍了命才让她逃出来，厥后她流落到赵家围，被一家逃户收留，做了那两兄弟的婆娘，原先也生了个娃，只是前年冬天大雪，土围子有破口，遭了马贼，她两个丈夫，一个死在马贼手里，另一个受了重伤被狼给咬死拖走，而娃儿挨不住冻，死在了那个严寒的冬天。

　　赵龙是麻朵从赵家围外面捡回去的，赵家围里其他男人都觉得他是克夫命，没人愿意再要她做婆娘，所以麻朵救下了其时看上去只剩下一口气的赵龙。

　　自打做了赵龙婆娘，麻朵一直都很乖顺听话，在赵家围住久了，她晓得自己不是清白人，而赵龙是有本事的，这是委屈了他。

　　眼下被赵龙吼了一声，麻朵红了眼睛，不敢再说什么，她也晓得那煤炉是好工具，可是那工具是要烧煤团的，她也听那伙计说了，这煤团是要人下矿去挖煤才气做出来的，她生怕丈夫也要被拉去下矿挖煤。

　　赵家围里，有从府谷县的煤矿里逃出来的矿户，麻朵也听他们说过，那些矿主可坏了，下矿挖煤的男人都活不了几年就要死，人死了便往矿洞里一扔。

　　“你要是被拉去下矿，咱们娘儿两该怎么办？”

　　“行了，想什么呢，童家兄弟的话信不得，再说高爷和那些滥杀无辜的老爷纷歧样。”

　　看着自己浑家啪嗒啪嗒地在那掉泪，赵龙终究心头一软，沉声说道，“我问过那伙计，就是去高爷手下挖矿，也比咱们在地里刨食强。”

　　听到丈夫这般说，麻朵也不再哭泣，可她仍旧不像丈夫那般相信世上有像高爷那般的好人，她从小长大，所见所闻都是部落里的朱紫们对牧民们动辄鞭打处罚，即是有赏赐也是要人当狗的。

　　“行了，你早点睡，我把门开条缝。”

　　赵龙抚慰了下浑家，自去衡宇前把门留了条缝，他记得那伙计离开前嘱咐过他，晚上烧着煤炉取暖的话，不能把门窗都捂严实了，那样会闷死的。

　　……

　　四海货栈后院的屋里，李老根听着侯三念着那名册上一众逃户的信息，却是莫名地有些危机感，他虽然是高府的大管家，可只是占了资历比眼前这侯三早一些的自制，再加上他当初可是恶了高爷上下，所以遇到侯三这位听说是念书人身世的四海货栈的管事，难免有些担忧职位不保。

　　“李管事，你看这些人要如何部署才比力妥当？”

　　侯三笑眯眯地看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李老根问道，在他眼里高进是明主，值得他投效，只不外看高爷的举动，志向不小，所以对于高府大管家什么的位子，他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只不外李老根这厮，侯三已往就打过交道，知道这老工具虽然有些本事，江湖经验富厚，不外这人私心太重，有时候还喜欢自作智慧，于是便索性帮高进这位主公敲打一番。

　　“那些没立室的编一块儿，这几日翻修衡宇时，看看哪几个是刺头，都拿出来寻个由头，教他们懂懂规则，剩下的侯老弟你看着办就是。”

　　逃户里，没立室的青壮占了不少，倒不是他们不愿讨蒙古女人做老婆，古北寨四周的几个鞑子部落都是女多男少，只是那些部落看管得严。各人虽然逃出关墙求活，可是要他们去投鞑做鞑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过心里那道坎的。

　　“这样部署倒也妥当。”

　　侯三点了颔首，只身青壮管起来向来麻烦，如今古北寨里又没了妓寨，那些只身青壮里的刺头欠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只怕时间一长还真会闹出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来。

　　“李管事，你刚刚挑出来的那些人，我让伙计重新誊写份名册，一会儿给你送去。”

　　“那就麻烦侯先生了。”

　　李老根看着一副笑里藏刀模样的侯三，恨不得一巴掌糊他脸上，什么誊写名册给他送去，他又不识几个字，拿了那份名册也看不懂，还不是得请教那些伙计。

　　看着皮笑肉不笑的李老根离去，侯三绝不在意，李老根这种脾性的老狗，就该时不时地敲打一番，省得他满身发轻，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重。

　　“今日各人都辛苦了，不外我照旧那句话，那仆人队伍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但眼下正是高爷需要用人之际，我教你们的工具，你们不要放下。”

　　房间里，另有三个伙计，年纪都不大，二十上下，一个个都瞧着伶俐机敏，侯三过往就是见他们有股智慧劲儿，才教他们识字念书，教他们如何算账，幸亏这三人也没辜负他的栽培，全都坚持了下来。

　　如今三小我私家都认识两三千字，那字虽然写得一般，但好歹能写个完整清楚，放在关墙里那些商号，放出去也能独当一面。

　　“多谢侯爷提点。”

　　三个伙计都是智慧的，晓得自家天生体弱，哪怕再练也未必能挤进那仆人队去，倒是不妨随着侯三这位老上司，说不定日后能在高爷麾下搏个前程。

　　随着三个伙计离开，侯三却是将那份整理好的名册收拾好，揣在怀里，径直往高进的房间去了，虽说高爷付托过这事情交给他和李老根做主，但他可不会认真，这些逃户里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合该让高爷掌眼过目，侯三发现高爷看人处事的方式和他另有李老根这样的截然差异，他们瞧着没什么用的，说禁绝高爷兴许就觉得有大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