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内城门,即是宋家焦点族地,家家门口刻着的族徽都是飞天玄鸟。
涂山铃东瞧瞧西看看,寻找族地当年的模样,乐此不疲。
她早年来过宋家,那会儿,内城的修建还没有这般密集,老修建也多,看着不起眼,却透出厚重的味道,现在扩建过了,又修葺过了,太老的修建又拆了一些,形貌大变,庄严神圣的感受少了,欣欣向荣的感受多了。
她手指轻轻在白墙上敲了三下,记着她是在围墙上雕着回字纹的人家右拐的。
前方修建突然稀疏起来,穿过几个高高的牌楼,一座气势恢宏的宅邸便清晰在望。
门口是两尊作飞天状的玄鸟石雕,这是她之前路过的任何一家门前未曾有的,而大门上的匾额正书“何陋”二字。
就是这里了。
果不其然,宋潜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涂山铃才发现,何陋居不仅门脸悔改,就连花样也变换了不少,围墙边竟多出几条纵横交织的夹道,领悟各个院落。
南北走向的夹道中段有个开口,向东延伸出去一条灰扑扑的夹道,夹道那头是一个新修的院落,孤悬在何陋居之外,又与何陋居相互呼应,形成一个整体。
说这个院落新,也仅是相对于何陋居而言,实际上这个院落已经有了些年头,飞檐上、斗拱上、矮墙上全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涂山铃仰着头看着匾额,“小山居?”
小山居。
她又在心里念了一遍,总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
宋潜驻足转头,轻轻浅浅地看了涂山铃一眼。
两个守门的小厮看到宋潜,立刻躬身行礼,打开了院门。
这座府邸毗邻霜琴桥而建,修得清幽雅致,景也是好景,但宅子相对于何陋居来说,却十分勤勤俭俭了。
不外一关上门,小山居便自成一方小天地,委实是个隐居清修的好地方。
迎面走来一个端着盆儿的侍女,十一二岁,看到宋潜,立刻躬身退到一旁,并不敢抬头。
看那样子应该是刚掠过灰,还来不及倒掉水。
宋潜走过了,小女人才敢抬头,好奇地审察涂山铃。
涂山铃朝她俏皮地挤挤眼睛。
小女人咯咯轻笑两声,跑了。
涂山铃一转头就看到宋潜在看她,她叉着腰,学着宋潜的口气,“阿铃,不要淘气。”
宋潜眼里就有了几分无奈。
他语调平缓,声音清雅地说:“你且等在这里。”
涂山铃,一个无聊时,能把亲弟弟抓过来咬的人,哪里闲得住,她便跟在了宋潜身后。
宋潜要去的地方距离花厅并不太远,她走了下神,四处乱看了两眼,便到了。
走到门口,宋潜手一伸,取过一条襻膊系住袖子,行动娴熟自然。
涂山铃紧走几步靠到门口,才发现这满室兰香的雅致房间,竟是间厨房!
厨房里,厨具、调料、配菜摆放得整整齐齐,柜子上摆放的种种食材也整洁洁净,门口左手边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龙门架,架上依次搭着几条襻膊,几条围腰,几方手巾。
简练,明快,有条不紊。
是宋潜的气势派头。
宋子牧竟是个厨艺喜好者!
涂山铃还震惊于自己的发现,那边宋潜已经拿出盆子放好面粉开始和面了,加水、加蛋、加老面一气呵成。
涂山铃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怀疑自己不是作古了十八年,而是一千八百年,只有沧海桑田之后,人的变化才气如此之大吧。
她摇了摇头,照旧无法接受此情此景中的宋子牧,便一路小跑着回了花厅,她适才瞧见了,花厅里有吃的。
小女人正端着一杯茶四处张望,看到涂山铃,便笑着问:“姐姐,茶给你放在哪里?”
涂山铃朝她招手,端起茶喝了一口,是果茶!
宋子牧今天给她的惊吓是一重接一重,一重还比一重高。
她一直以为板正如他的人只会喝板正的绿茶呢,没想到还喝酸酸甜甜的果茶,啧啧。
涂山铃端着茶问:“怎么扫除卫生的是你,端茶送水的也是你,其他人呢?”
小女人不怕生人,听到涂山铃问,也笑眯眯答:“没别人了,这里就是我。”
啊?
涂山铃四下看去,这宅邸应该不比祖宅小,这样事那样事一定不少,却被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小女人包圆了……她有点心疼了,这么多活计,每天从早到晚不停忙活,也忙活不完呐,她要是进了这样的主家,保管当天就逃跑,都不带留宿的。
人尽其用,宋子牧!
她语气软了几分,问:“会不会很累,你平常有没有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小女人惊奇了,“不会啊。哥哥们待我都好,我只用浇浇花,客人来了端端茶,其他事情都不用我,就连重光君的茶,也不用我端呢,都是哥哥们去。”小女人凑近涂山铃身边,弯腰,用一只手盖住嘴,俏皮地说,“你别看我刚刚掠过灰,那是帮哥哥们擦的。”
涂山铃懂了,宋潜这是不用侍女,可谁家也没用小厮给客人上茶的先例,他便只留了个……半大的小女人,待有客来时撑局面。
她端着茶,笑得手抖,差点将茶洒到地上。
她小时候或许骚扰宋子牧太过,叫宋子牧对女人有阴影了吧。
“无音。”
宋潜端着托盘漫步而来。
小女人压低声音说:“重光君三不五时地叫‘无音’,我们都习惯了,权当没听见,姐姐也当没听见吧。”
她说完,拎着木托盘就退下了。
她还谨记着重光君不需要她伺候的规条。
涂山铃上下审察宋潜。
这人什么毛病,三不五时唤“无音”,这是给猫儿狗儿取名叫“无音”了,照旧给花儿草儿取名叫“无音”了?
涂山铃脑海里只要想到宋潜一唤,一条狗便摇着尾巴凑到他脚边,她身体里寂静多年的捉弄他的欲.望便摩拳擦掌。
哎,这时候突然冲已往,在他托盘底下拍一掌,他会不会吓一跳?
她冲到宋潜面前,尚未出掌,便看清了托盘上,那个白瓷盘子里装的工具,一大四小,五个狐狸饼。
她收回手,仰脸看着宋潜,“给我的?”
宋潜颔首。
涂山铃的脸色便离奇起来,“你让我……吃自己,吃阿爹,吃弟弟?”
宋潜微微一愣,随后低低浅笑起来。
他收了笑,语气清淡地问:“吃吗?”
涂山铃拿起狐狸饼阿爹,“吃。”
宋潜:“好吃吗?”
涂山铃咽下“阿爹”的脑袋,“欠好吃。”
宋潜梗住了。
涂山铃嫌弃隧道:“你这做得基础差池,你来,我做给你看。”
进入厨房,系好襻膊,净了手,她拿出个大碗,倒进去半碗面粉。
她直起腰看着宋潜,“加蛋是对的,但不加水,加一点点食盐,加蜂蜜、牛奶和油,搅拌均匀,倒入模具后,再在眼睛上点两颗芝麻,放到火上烤一刻半钟,就完事儿啦。”
她边说边做,说完了,差不多就做完了。
一名小厮端着碗探进头来,“重光君,该吃药了。”
宋潜最后看了涂山铃一眼,接过药碗走了。
小厮眼神警惕地看着涂山铃,“你是哪位?”
涂山铃无声苦笑。
宋子牧,你就这样离开了,我很尴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