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随着唐棣威出门（2）

　　屋子里另有一个老爷爷和老奶奶，脸上一色一样沟壑纵横，头发白多黑少。

　　破旧的屋子中间放着几样很突兀的新家电，电视机播着《潜伏》。唐棣威和老爷爷闲聊着，脸上全没有平时的冷峻严肃，而是写满快乐。

　　“爸爸，快过年了，我买了点年货回来。这是茵茵喜欢的巧克力，来，茵茵。”唐棣威从特意把刚买的费列罗拿出来，递给那小女孩，“喜欢吗？”

　　茵茵从他怀里跳出来，把巧克力抱进怀里，再不撒手。苏小叶才知道唐棣威的那两盒进口巧克力原来是要给这个小女孩的，心里愧疚感越发强烈。

　　唐棣威和他们聊了一会儿，那个妇人突然看了苏小叶一眼，问了几句什么。唐棣威摇了摇头，那老妇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苏小叶谨记着唐棣威的付托，不说话，乖乖坐着，全程保持微笑。

　　他们坐了一小时左右，厥后老爷爷和老奶奶见苏小叶不懂客家话，就换了粤语来交流。这样苏小叶总算能搭上话了，她天性生动，不难和人相处。

　　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半，茵茵打起了呵欠，唐棣威说：“我们要走了。”

　　他拿出钱包，往外数钞票：“爸爸，妈妈，这是过节费。”

　　他一人给了五千块，另外给了茵茵两百：“茵茵，这是叔叔给你买学习用品的。要好好念书，知道吗？”

　　“好的，叔叔。”

　　茵茵嘴里允许着，小手却围绕着唐棣威的腰不愿放。

　　奶奶说：“茵茵，叔叔要走了。你怎么还抱着叔叔？”

　　“让我多抱叔叔一会儿嘛。”茵茵不听，小脑袋直往唐棣威怀里钻。奶奶有点儿生气地说，“茵茵！怎么不听话呢！”

　　唐棣威说：“没关系，来，我们来举三次高高。然后叔叔就去给茵茵赚钱盖新屋子了，好欠好？”

　　“好！”

　　唐棣威掐住茵茵腋下，把她脸朝外，拔萝卜一样拔地而起，高高举过头顶。小女孩发出快乐的笑声。他举了茵茵三次，茵茵遵守诺言，放开了他。

　　奶奶不愿收那钱，把钱留下两张来，剩下递给他：“妈妈不用花那么多钱，你留着钱娶媳妇。”

　　“妈妈，我有钱。”唐棣威把钱推回去，“我现在当编剧了，来钱快得很。我写一部影戏能赚十万块呢。”

　　爷爷说：“你能写影戏了？《潜伏》那样的？”

　　唐棣威点颔首，煞有其事地说：“是的。很快我的下一部影戏就要上映了。到时候我请你们去影戏院看影戏。我现在能赚许多钱。”

　　苏小叶坐在旁边，听见他们说话，忍不住插嘴：“唐棣威你不是写小说吗，什么时候开始写影戏了？撒谎都不打草稿……”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脑子不带拐弯，情商感人。

　　唐棣威白了她一眼，眼神凌厉，她被吓得咕一口把下半截话吞回去，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实话实说嘛。

　　她不忍见老人家被唐棣威甜言蜜语哄，站起来：“我去车子里了。”

　　出了院子习惯性一脚踢飞跟前的石子，石子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飞过，不意正好打在从门里出来的唐棣威侧臀上。

　　她劲儿大，石子重重打在侧臀上，响声甚大。唐棣威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到车里说。”

　　什么嘛，唐棣威今晚哪儿哪儿都差池劲。苏小叶上了车，看着那冰山一样的俊美侧脸，心想就算帅又怎样，这样的臭脾气，谁受得了啊。

　　唐棣威又盯了她一眼。

　　她嘟着小嘴说：“你不要这样看人家好欠好，我说错了吗？”

　　“你不知道的事，就不要乱说那么多。”

　　唐棣威冷淡地说着，发动了车子。

　　“以后如果你再这么不听话，我就哪儿都不带你去了。”

　　苏小叶不平气地说：“难道是我自己要跟来的吗？”

　　转念一想，还真的是她死皮赖脸跟过来的，理亏，于是不说话。

　　车厢里的气氛愈发沉闷，苏小叶想着适才屋子里看到的情景，那对老人，那个叫茵茵的小女孩，只要闭上眼睛就清清楚楚泛起在她前面。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叫他们做爸爸妈妈？”

　　苏小叶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唐棣威开着车，眼睛直视前方，说：“他们是我战友的怙恃。茵茵是他女儿。”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巨大，苏小叶噎住，努力消化着，想象背后故事：“你战友牺牲了？”

　　“死了，不外不是在战场上。他叫猎枪，转业比我早，被部署到海事局。就是我们外面那条西江河……西江河河底有端砚老坑石，每年都有人去盗挖。他们例行巡逻时遇到盗挖分子，他忍不住动起手来，结果被蛙人拉进了水里，后面有快艇刹不住，把他们给撞了。厥后判定是‘意外’，就没有拿到什么赔偿。”

　　唐棣威说得很慢，很平静，苏小叶越听越心酸，惆怅地说：“所以你就定期过来看他们，给钱？”

　　“他们就是我爸妈。”

　　她想起适才爷爷奶奶用一种奇异眼神看着自己，说：“适才他们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爸爸妈妈年纪大了，眼神欠好。他们以为你是茵茵妈妈。”

　　苏小叶噗的一下，差点儿把脑门磕在车上，“茵茵妈妈？！我？！”

　　“我说了，他们眼神欠好。只要看见穿成你这样的短裙平底鞋的长头发女人，就以为茵茵妈妈回来了……”

　　苏小叶看看自己今天的妆扮，白色麻布T，浅蓝色短裙，平底鞋。这是今年的流行妆扮，满大街年轻女人十个有七八个这样穿。

　　她很无语，说：“那茵茵妈妈呢？”

　　“猎枪死了之后就跑了。现在应该早就嫁了人了吧！”唐棣威冷冷的说。

　　丈夫意外身亡，年轻漂亮的女人，确实很难用道德尺度要求她守着年幼的女儿和年迈的公公婆婆。谁也有权利追求幸福——尽管这种做执法人鄙夷。

　　苏小叶心口还像被压了块大石头一样，极重压抑的感受挥之不去。

　　唐棣威或许也和她一样的感受，因为他的话也比平时少。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的村子里不那么穷的话，他们的生活会不会好过一点？”

　　他们已经回到了小区，边爬楼梯，苏小叶一边问。

　　“肯定会好许多的。平心而论，那边镇上村里对他怙恃很照顾。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回覆得很实在，“此外不说。Z市60岁以上的老人每个月可以领100块生果金。Q市就没有。因为那边没钱啊。”

　　“但是就算这边有钱了，也辐射不到那边。”

　　“行政手段自然不行，但民间流动肯定可以。你不见东边靠近F市的庆丰镇，比咱们这边还要有钱？F市工业转移把工厂都搬过来了，庆丰镇上的人每个月随随便便打工就能赚五六千，还吃住在家花费少。”

　　苏小叶肚子里加了一句：“所以那边的小孩也不念书。”

　　这么一说，眼前倒是多了一道光。

　　虽然照旧抓不住摸不着，但，到底是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