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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墟烟

第二十章 周年祭

民国墟烟 韩全喜 2391 2019-04-21 15:00:00

  佛事走的很圆满。

  几多年了,陈家庄还没有这么热闹过,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么热闹,像城里的人过年似的。

  热闹是借了故人的光。

  一场祭事,搞的有些铺排,这原本不算什么,只是在世的人对死者表述的一种形式,或者说是念想。没想到,这个念想搞大了,让族人多几几何有了些想法,生出些枝枝节节。这些枝节虽无伤风雅,却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刺,咯得生疼。

  昔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照旧陈安甫有福气嘛,无后比有后还要风物。一句话,把陈安甫列入了另册。陈安甫并非无后,只是这个后太短暂了些,存活只有十六年,无意中断了香火的延续。

  那一天,族人的脸上放着色泽,洗去了灰尘的头昂得比先前高了许多,连走路的样子,腰板儿都挺得直直的。

  这些族人在村子里有的还算得上是比力体面的,不乏乡贤之类。但喝了酒,人就变得有些张狂、异样,少了些喝酒人的礼遇。似乎千年的规则在杯盏交织间一下子被摔打的没了原形。

  酒桌上,族人无意间讲出了陈家祖上最不愿意道出的发迹史——一个游走山野乡间郎中的桃花运,靠着女人的缘有了不错的家产。在酒的挥洒间,陈家仪明白了自己的身上竟然还残存着京城贵族血统的一脉。

  以前,陈家仪对祖上的事略知一二,并不上心。如游丝,断断续续的。有频频,她想问父亲探个究竟,无奈都被父亲的“你爷爷的事,他没讲。”打发已往了。母亲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挖不出来。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村里的人还铭心镂骨,像讲述一个自身亲历的故事。这让她很受惊,也很坦然。在坦然的背后游移着几分庞大。想想也是,陈家的祖上另有这样的好运。陈家仪相信,这都是上辈人积下的德,修来的福。

  那天,六叔也喝高了。一向严谨的六叔,也有喝高的时候。六叔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候。陈家的祖上有德。没后咋了,安甫没有,我老六有,陈家的香火不会断。六叔为陈家仪争回了一点颜面。

  面子这个工具,自周公旦修典章以后,三千年来便于国人的文化不行剖析。到了明清,一跃成了局面上的交易。民国更是壮盛。六叔不仅因有后有了面子,而尤以自己的修养和借陈家仪给父亲祭周年的排场在乡村赢得了更大的面子。正是这些面子让六叔活的真真实实。殊不知在面子的背后,陪同着一个民族伦理的堕落,路径愈走愈累。

  虽然,面子这工具看要碰上谁,倘若让军阀张宗昌这类无脸无皮的人撞见,被人一骂“操娘称爹”下跪的主儿,面子就不值钱了。

  在离开乡村的前一天,陈家仪特意上山在一座孤冢前为晚清的故人供上祭品,敬了香,再烧些纸钱,心情的庞大难以言表。面对自己的尊长,一代代以农为本,谋业为生,土地仍是他们的最爱。在走完了一生,终结信念和生命的最后一个路程,归眠地下,化作泥土。

  不远处,就是陈家族人的坟地。凭据当地的民俗,从下一年度的清明扫墓开始,在今后的年月里,她不再到父亲的坟头上尽一个孝女的贤德,祭拜的事宜只能托付给六叔和族人尽心礼祭。

  细细想来,有时觉得生命的离逝,犹如深秋的田野;早间还泛着绿意的丰收,晚间却显示出枯萎的残景。人这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为自己,也为别人。在世如自然。太阳升起的时候,总是盼望着什么,但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下来。人一死,如灯灭,就什么也没有了。原来的盼望也只有和泥土相语了。每一小我私家都有天黑的那一天。

  自己的天黑是在哪一天?恐怕没有人能够预测的出来。或许是在累了的那一天。一脚门槛没有迈已往,就走了。人的一生,一蹉跎,也就已往了;不愿蹉跎的,也是一生。说来道去,除了最后的黄土复盖为伴,让在世的人为自己风物显摆,算是最好的归宿。如树,叶落归根。

  说白了,死是人的最大的一个难题。人的一生是没有答案的。如果有,也是回归自然,怕的是连自然都没得回归。

  也是,一个汉字安的写意,就形象地解读了一个女人的人生一梦。只有入土,是为安。以后的日子,不知自己的最后一走,是否也是安。陈家仪下意识着。

  安,人类生存的最高意境。

  走到山下,陈家仪无意转头一瞥,仅是意识,除了暮气一片,就再也没有什么了。心底不觉一冷,一个声音跳了出来,家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现在的社会,人都喜欢作。不是你作死我,就是我作死你,少些平静。

  说的也是,既即是你作出一个“山河”,最终的结局获得的也不外是一抔黄土。人生如烟,历史如尘,最耀眼的一抔黄土如风物般也会被时间淹没在凡间的档案中,继而慢慢成灰。

  社会如自然——天、地、人、万物也;朝代如四季——演绎着春夏秋冬,风来雨走,潮起潮落,无一变数。跳是跳不出去的。说跳出,只是一句话,得了实,我就是爷,也无需验证。

  土壤之稳定,种什么都是庄稼;即便有些改良,从左手倒换到右手,种的照旧庄稼。差异的是,一个年度获益的是甲,乙只是耕者;下一个年度获益的是乙、甲沦为耕者。这就是久传千年文化的土壤与获益者和耕者的得失之变。无论其变,大多是雇佣者。

  走时,六叔和族人们把陈家仪一直送到村口的一漫坡上。在送行的人群里,站在六叔身旁的另有姨娘,这是六叔纳的小。因为六婶儿不会生育,纳小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姨娘比陈家仪小几岁,在陈家庄姨娘一直陪伴着她,这让陈家仪很宽心。

  站在一漫坡,陈家庄一览无余。背山面川,一条小河绕村而过,村屋、田野、炊烟,一幅诗人眷顾的田园风物。回眸最后的一眼,陈家仪发现,陈家庄是那么地朴实无华,多像出嫁前的乡村少女,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显得大方得体。眼下,满坡是收获前的景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开镰收割了。

  梵高有句话,死去的人借助生者获得重生。陈家仪借助为父亲操办的三周年祭日,通过一种形式,让父亲的形象再一次鲜活起来。虽入土为安,却长存家族影象。历史往往如此,有的因时间凝固下来,有的因它随风而去。

  亲人相送总有一别。六叔说:“常回来看看,这里也是你的家。”

  陈家仪心里一酸,语涩哽咽,扑到六叔的怀里,泪如雨下。

  坐在车上,和六叔再一次离别,整个身心像有了一个归宿。几天的劳顿,不知疲倦的忙,只为了一个孝字,一个面子上的色泽。这一个孝字,从古至今,只有男儿继续的份,如今落在了陈家仪的女儿身上则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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