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巴县县衙

　　巴县县城同时也是重庆府城，整座城或顺山势或沿江而筑，居高临深，孤峙江中，险厄天成，素有“天生重庆”之称。

　　其中朝天门、东水门、太平门、储奇门、金紫门和南纪门位于川江沿岸，千厮门、临江门位于嘉陵江沿岸，仅通远一门与陆地相连。夜里之所以说七门，那只是一个习惯叫法，究其原因可能是那七门外的码头很是繁荣，在码头上讨生活的脚夫也很是多。

　　全城以山脊线分为上、下半城，山脊北为上半城，上半城较平敞宽广，阵势由东向西逐渐增高，除东北隅千厮门一带因接近岛端阵势较低，与下半城高差不大而临江，其余地方均离江边较远，用水困难，所以住上半城的黎民远没住下半城的多。

　　下半城热闹富贵，酒楼、茶室、客栈、会馆和种种商铺一间挨着一间，川东道衙门、重庆府衙、巴县县衙和重庆镇署等巨细衙门也由东北向西南坐落在太平门内，而且挨的并不远。

　　韩秀峰带着一心想看热闹的潘二穿过鸭屎街，来到倚山面江、坐北朝南的县衙前，只见一个老人正拄着手杖躲在鱼市口南角朝县衙仪门里张望。

　　人生七十古来稀，眼前这位老人真是七十岁的老寿星！

　　韩秀峰从未见过比他活得更久年纪比他更大的老人，所以一直很尊敬，急遽迎上去问：“八爷，您老一直守在这听信儿，一宿没睡？”

　　“原来是四娃子，我说谁呢，吓我一跳！”老人家回过头，看了韩秀峰身后的潘二一眼，旋即把韩秀峰拉到角落里，急切地说：“大头那娃闹出了人命，已经被锁进去了，眼看就要吃讼事，搞欠好真要偿命，你说我能睡得着，我不来这儿守着谁来？”

　　大头的爹娘死得早，是在朝天门码头吃川帮脚夫们的百家饭长大的。

　　眼前这位七十岁的老人家原来也是在朝天门码头讨生活的脚夫，厥后年纪大了背不动货，年轻时为人耿直，说话做事敞亮，据说还做过几年夫头，在朝天门码头上讨生活的那些川帮脚夫对他很尊敬，各人伙凑钱给他养老，未来还要给他送终。

　　他是看着大头长大的，加之年轻时因为穷没娶上婆娘，到老了无儿无女，所以这些年一直把大头看成他孙子，现在大头被锁拿进了衙门，他老人家能不急？

　　韩秀峰能理解他的感受，扶着他道：“八爷，别急，大头不会有事的，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四娃子，你别哄我，我是老了但没老糊涂，杀人偿命这个原理是晓得的。大头就算造化大能保住条小命，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八爷的老泪都急下来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探头朝仪门里望去。

　　“八爷，这不是我在吗，您老别急，先说正事。”

　　“哦，看把我给急的，”八爷缓过神，连忙转身攥着韩秀峰的胳膊道：“小六他们夜里照你的主意把能喊来的全喊来了，八省会馆那边也托人去说了。”

　　“托的谁？”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能认得几个王侯将相，就算认得又能跟哪个王侯将相说上话？跟以前一样，照旧托柴家巷的顾老爷。他说这次事大，整整要了我们五十两，小六他们快天亮时才凑齐的。”

　　“八爷，顾老爷去湖广会馆了吗？”韩秀峰嘴上问着心里却在想这是人命讼事，请曾在江西道做过一任监察御史的进士老爷出头说和，花五十两实在不算多。前年有个回乡丁完忧要去京城补缺的老爷，请人家给京城的同年修一封信也要几百两，之所以只向川帮要五十两，真是看在乡谊的份上，可能也晓得一帮卖苦力的脚夫没啥钱。

　　“去了，不光去了，也来衙门了。”八爷不敢延长正事，连忙道：“跟湖广会馆的客长一起来的，刚进去不大会儿，到跟前还跟我打过招呼。”

　　“来了就好，这样，您老再盯会儿，我去衙门里探探消息。”

　　“等等。”

　　“八爷，您老另有啥事？”

　　“大头昨儿晚上没吃宵夜，这会儿肯定饿了，我去前头买几锅盔，你帮我带进去。”

　　老人家的舔犊之情溢于言表，韩秀峰一阵感动，不假思索地说：“八爷，您老腿脚未便，就在这儿盯着吧，锅盔我去买。”

　　“给你钱，不能让你白资助还要贴钱。”

　　“几个锅盔能要几个铜板，再说大头是我兄弟！”

　　韩秀峰拍拍老人家的手，正准备转身，只见潘二竟撒腿往鸭屎街偏向跑去，纷歧会儿就拿着几个用油纸包着的锅盔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潘兄，谢了，转头给你算钱。”

　　“几个锅盔而已，算啥钱。”潘二急着去衙门里开开眼界，咧嘴一笑，看上去很豪爽。

　　二人就这么跟八爷作别，不缓不慢地绕过仪门来到县衙大门口，门子是刚上任的县太爷的家人，来巴县时间不长，韩秀峰之前又一直在老家给叔父办丧事，所以二人并不熟。

　　门子正准备上前问韩秀峰的来意，同样守在衙门口的皂班衙役就笑问道：“四娃子，你不是要去京城补缺做官吗，咋还没走？”

　　韩秀峰一边跟门子颔首致意一边回道：“此去京城上千里，禁绝备妥当咋动身？况且另有些公牍没誊写好，做事要有始有终，有头有尾。”

　　“来找王经承的？”

　　“不找他还能找谁，他在不在户房？”

　　“在，一早就来了。”衙役突然想起件事，善意地提醒道：“四娃子，听说明年朝廷要开恩科，咱们巴县包罗全重庆府想上进的举人老爷这几月也要结伴去京城，你可以跟他们一道去，乡里乡亲的，这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道光帝驾崩，咸丰帝登位，今年是咸丰元年，新皇登位虽然要开恩科取士。

　　韩秀峰晓得的比他还早，但从未想过跟举人老爷们一起进京，一脸尴尬地苦笑道：“三叔，举人老爷们走的是正途，哪瞧得起我这个捐纳的监生。就算我不怕被人家笑话，死皮赖脸随着一道去，人家也纷歧定愿意带。”

　　“这倒是，在举人老爷们的眼里你跟我没啥两样，跟他们一道去，说禁绝会把你当牛马使唤。”

　　衙役话音刚落，门子就下意识问：“黄三，你们认得？”

　　“四娃子在户房帮闲六七年，以前天天在跟前转，想不认得也不成。”衙门使了个眼色示意韩秀峰二人进去，随即大提倡感伤：“你是不晓得，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些个娃，就数四娃子最前程，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虽然没能考取个功名，但他竟不声不响捐了身世还捐了个九品巡检，照实捐的，不是虚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