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量(一)
尼布甲尼撒宫里一切恢复了正常运作,只是似乎也随着主人一样大病了一场,变得异常寂静了。
也许是因为有人再次离开了的缘故。
这是乌图从自己的北宫一路走到尼布甲尼撒的书房时的感受。
林翡已经离开许多天了,因为尊重她的意愿,他并没有告诉尼布甲尼撒实情,尼布甲尼撒也再没有说起过她,对于她的消失只字不提。
他只是继续履行着一位君王的职责,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尽职到逞强的田地,以至于几近愈合的伤口又撕裂了好频频。
没有人敢劝他,因为他们知道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可照旧要这样做。
也许这样会让他好受一些吧。
乌图远远的看见尼布甲尼撒站在庭院里,正抬头看着月亮。他的眼神幽长深远,嘴角有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似乎正忖量着谁。
听见乌图的脚步声,尼布甲尼撒收回目光,转身看着他:“你来了?”
乌图颔首:“赏月呢?”
尼布甲尼撒笑了笑:“今晚的月亮和之前战场上的月亮很像。”
只是少了那个唱歌的人。
乌图几经考虑,忍不住委婉地说:“如果你想知道她……”
尼布甲尼撒却轻轻打断了他的话:“走吧,去地牢。”
乌图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想提起,他也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两人缄默沉静着一起朝地牢的偏向走去。
他们一路无言着从地牢的入口进去,走过长长的带着霉味的走廊,最后停在了一间牢房门口。
房间浓重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男人,他无声无息地坐在角落里,不知道是醒着照旧睡着了。
尼布甲尼撒唤了一声:“拉维尔将军。”
那个影子突然动了一下,他蓦地抬起头看向他们的偏向,随即不敢置信地扑过来抓住了铁栏杆,这时他们才看见他的右手手腕处正汩汩地冒着鲜血。
拉维尔用那双泛红凹陷的眼睛望着尼布甲尼撒,哽咽道:“陛下,您没事太好了……您没事太好了……”
尼布甲尼撒盯着他的手腕,叫了一个侍卫过来:“手怎么回事?”
侍卫立即跪下,提心吊胆地回覆:“回陛下,前几天拉维尔将军自己非要把自己关起来,还突然用剑挑断了手筋,我们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乌图倒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手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资助他实现信仰的最大利器。
尼布甲尼撒近乎严厉地直视着拉维尔:“为什么?”
“这只手刺伤了您。”拉维尔苦涩一笑,“现在您已经不需要它了,巴比伦还比不上一个女人不是吗?”
尼布甲尼撒徐徐扯起了嘴角:“我的将军,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需要在巴比伦和她之间做选择?我是多无能才导致你有这么不信任我的想法?”
拉维尔摇头:“您把这个女人和巴比伦摆在同样重要的位置,我不懂,区区一个女人怎么能和巴比伦相提并论,她凭什么?”
尼布甲尼撒没有回覆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告诉我,你守护巴比伦的初心是什么?”
拉维尔不假思索地回覆:“荣耀。”
尼布甲尼撒颔首:“而我的初心是她。”
“她是第一个告诉我要成为一个伟大君主的人,我缔造这个盛世是因为她,没有她,这个盛世给谁看呢。”
拉维尔震惊地看着他伟大的王,他似乎有点懂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他以为他的陛下为了一个女人丢掉了信仰和初心,却没想到是他自己差点毁了它们。
谁说只能为了荣耀而战。
他自胸臆间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深深地低下头:“陛下,请原谅我的愚蠢。”
“我会用整个的生命来守护珍贵的工具,无论是人或是巴比伦。”尼布甲尼撒把手掌放在他的头顶:“所以我需要你,回来吧,我的将军。”
拉维尔蓦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尼布甲尼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时他明显感受到右手上的伤口在针扎一般的刺痛:“可是、可是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尼布甲尼撒摇头,指了指他的左手:“你不是,因为这只手照旧完好的。”
拉维尔死灰一般的眼睛里突然有了色泽,他单膝跪地,以一个将军的姿态行礼:“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