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亲爱的女儿
陪审的人们窃窃私议讨论起来。
格林先生也半弯下腰，轻声说道：“艾德里安先生，您说得太好了。”这个因为先前情绪激动而面带血色的中年男人眼中是真挚的谢谢。
“什么？”矮老头亨里特有些惊奇，他抿了抿嘴巴，追问道，“那么先生，难道您是一个医师吗？”
“我是不是一个医师与我所说的事实又有什么关系呢？”艾德里安平静地反问。
亨里特微微昂起了下巴：“也保禁绝您在乱说呢。”
“我想这是不是乱说很容易分辨，只需要请一位真正的医师说明就足够了。”艾德里安眨了眨眼，微笑着说，“令我感应有些困惑的是，您似乎对于高奈利亚小姐制作的香包中有一味毒药十分确定，但您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们，这个香包从未被拆开过。亨里特先生，您可以稍微解释一二吗？”
亨里特哑然了片刻。
“气味！”他声调猛地拔高了起来，急遽忙忙的，听起来甚至有几分难听逆耳，“对，毛地黄的气味特殊，我闻出来的！达威德闻不出，但我一闻就闻出来了！”
格林先生提出了意见：“如果可以通过气味闻出毒药，那这种下毒的措施岂不是太愚蠢了？”
艾德里安点了颔首：“据我所知，毛地黄的特殊气味在遇水湿润后才会比力明显，您手上的香包原来被打湿过吗？”香包里的植物碎屑都十分干燥，如果是在亨里特密告高奈利亚前被打湿，冬季的气温下，碎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显然这个说法站不住脚。
矮老头紧紧抿住了嘴，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香包，说道：“我是知道这工具的，不外是鼻子灵敏点就闻出来了，哪里需要什么打湿什么湿润的。”
“既然您已经发现香包中有毒药，您又认为这种毒药能造成慢性中毒，那么为什么您没有直接提醒达威德先生呢？”艾德里安追问着，没有给亨里特留下思考的间隙。
“我……我……”亨里特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但一时说不出些什么。
艾德里安微微皱起眉，坚决地打断了他：“看来回覆这个问题对您很困难。”
“或许可能是这样的。”格林先生接话道，“高奈利亚小姐制作香包时不小心用错了质料，但亨里特先生发现了毒药之后，却隐瞒了事实。隐瞒会对达威德先生造成严重结果的事实，那么是否意味着，达威德先生中毒是亨里特先生乐意见到的情形呢？”
“你难道说是我想要达威德死吗？”亨里特的脸恼怒地涨红了，“是那女巫下的毒！我发现毒药的时候，达威德在榻上弥留，我在他身边看到了和汉娜身边一样的香包。达威德的身体一直好好的，是突然才病倒的，我家汉娜也是拿到香包后突然发过一阵头疼脑热，我想到这两件事，这才心里多疑，闻了闻香包，谁知道竟然闻出了毛地黄！法官大人，达威德和我们一家都是友好的邻居关系，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害他呢！相反，他的女儿高奈利亚，早早就去城里了，达威德得病后都没回来过，住在四周的人都知道，达威德和高奈利亚时常争吵，这女巫狠下心来害了自己的父亲也不奇怪！”
一直旁听着的高奈利亚肩膀微微哆嗦着，她捏着手掌，死死地盯着这个滔滔不停的邻居：“友好的邻居？”她的双眼里险些带上了一丝血色。
格林先生看了一眼压抑着恼怒和痛心的少女，他高声向法官致意：“法官先生，适才艾德里安先生已经说过了，这个香包并不能使人中毒。亨里特先生的说法并不能建设，达威德先生并不是因此而得病。”
“但是毒药确实就在这儿！我们都看见了！”亨里特捻起那簇毛地黄的叶子，“在座的列位先生女士们，这，就是毒药。”
“法官先生，”有人在法庭的另一侧站起身，“今日出席的人中没有医师，那位艾德里安先生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正确的，还需要考量。我们认为目前的情况并不能完全抹消高奈利亚主动下毒的可能性。”
他话音刚落，格林先生接着他的话说道：“但同时，直接给高奈利亚小姐治罪也是不合适的。”
法官一直保持着严肃镇定的模样，他听完了庭下的两方看法，没有直接给出定论：“亨里特，你是否另有此外证据？”
“可是，法官大人……”
“如果你没有，那么我就必须宣布，你提出的第一条指控暂时弃捐处置惩罚。”法官转向高奈利亚，“疑犯高奈利亚，针对你迫害磨坊主达威德和亨里特一家的指控，将在医师验证后得出结论，如果香包中的毛地黄无法使佩戴者中毒，那么在这一项指控上你是无罪的，反之，你会被处以相应处罚，你同意吗？”
高奈利亚抬头看了一眼艾德里安，黑发的青年神情镇定自若，平静地回看她。“好的，我同意这个措施。”
法官点了颔首，他板起了脸，高声宣布：“第二项指控，学习并宣传邪恶的巫术。”
艾德里安知道这场审判的要害来了，如果高奈利亚在这一项指控上被治罪，他们先前为她争辩所取得的优势都将毫无意义。
“亨里特，陈述你的证词，拿出你的证物。”
格林先生调整了一下坐姿，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全神贯注，他时常的咳嗽短暂地因为这股专注而止住了。阿瑞尔也神态平和但认真地看着亨里特，似乎不计划忽略证词中的任何一个词语。
汉娜面上的惊骇不安愈加明显，她的视线来回地在高奈利亚和她的父亲之间彷徨。汉娜的母亲头垂地更低了，她的嘴唇小幅度地翕动着，像是在默念着祈祷语，她甚至不发出气声，也没有与身侧的阿瑞尔神父有过交流。
“法官大人，现在让我追念起来，都感应有些恐怖。”亨里特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皱巴巴的信件。
那信件已被拆开过，铁锈红的火漆粘着边缘不规整的纸张，不像是拆信刀划开的，更像是被人徒手一点点撕开的。高奈利亚盯着那火漆上印章的图案，猛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往他那儿冲已往，像是想要看得更明白一些。
“疑犯高奈利亚！注意你的行为！”法官大叫了一声，先前押送高奈利亚的大汉快步拦住了她的脚步。
亨里特捏着那封信，他与高奈利亚对上了视线，皮肤皱缩的矮老头的目光中像是藏着一股子阴狠，让少女心底泛起凉意。她追念起他们家曾与这一个友善的邻居和气相处的画面，纵然她腹中空空，也忍不住感应有些恶心和反胃。
“这封信中的内容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高奈利亚就是个女巫！是达威德亲自写下的这封信！”亨里特将信件一把塞给他的女儿，“汉娜，站起来，朗读它！让各人都听听！”
“父亲！”汉娜的脸色刷得苍白，雀斑在脸颊上越发明显了起来。
“读它。”亨里特微微倾身，体现出一点隐含的欺压。
汉娜捧着那封皱巴巴的信件，惶遽然环视四周，法庭里所有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她看向高奈利亚。她的挚友脸色也是苍白的。
“那是我父亲写给我的信？”高奈利亚喃喃地说，“他给我写的遗书，你没有转交给我，还私自拆开了？”
格林先生无法按捺，他又一次站起：“法官先生！这不道德！”
“对女巫没有道德可言！”亨里特立即反驳，他自信满满，“卡尔?格林，你一向和女巫走得近，你被蛊惑了那么多年，还没有清醒！你是否也背离了信仰，向魔鬼出卖了灵魂？哼，一个穷小子，怎么可能有钱去城里读什么大学！”
“农夫！”法官厉声呵叱道：“请马上停止你的侮辱！格林先生是因为他的才气而被资助，他现在是哈瑙颇有名气的修建师，为了修缮圣湖修道院而回到这里，我们应该为他身世在德塔弗丽雷而感应骄傲，而非诋毁他。亨里特，如果你无法在神圣庄严的法庭上体现出应有的礼貌，我就要将你赶出去了。格林先生，请原谅。”
亨里特被法官突然的严厉语气震慑了一下，他打了个冷颤，慌忙致歉：“法官大人，我会注意的。”
艾德里安微微瞥了他一眼，这个个子矮小的老头似乎十分忏悔内疚，但他却没有向格林先生致歉。这可能是一个无意的行为，但也恰恰体现亨里特并没有真的认为自己侮辱了卡尔?格林，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势必觉得他所说的话毫无错处。
“汉娜，读啊！”
敦促声在汉娜的耳边放大了，在父亲让人畏惧的心情下，汉娜哆嗦着手打开了信件，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又抬起了脸。
汉娜和高奈利亚，两个少女对视着。
格林先生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法官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就让我们都听听看亨里特所谓的证据吧。”他也看向了汉娜。
“我……我亲爱的女儿……”汉娜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她的嗓子半哑着，声调难听，读着简朴的字词都显得磕磕巴巴。她念了个开头，就卡壳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再次望向了高奈利亚。她的脸上徐徐显出一种求助般的示弱神色。
高奈利亚在看着她，被铁链捆住双手，然而站得笔直，就像每一次汉娜遇到困难时，能为她提供资助一样，永远似乎立于不败之地般坚定。
“响亮点！汉娜！”
训斥声在她耳边响起。她低头看向她的母亲，可是她的母亲低着头，她看向她的哥哥们，然而他们脸上的心情都似乎在敦促她。
“我！我亲爱的女儿高奈利亚，我已能感受到自己命不久矣……”汉娜紧紧攥住了信纸，她没有看见她挚友的眼眶徐徐发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