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终的酬金
那个总是让人开心的幽灵猎手第一次当着安妮贝尔的面叫出了她的名字，却是在离别。
安妮贝尔知道他们不会再晤面了。
卡斯帕险些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他总是骑着他的马从一个邦国转悠到另一个邦国。他可以讲出许多发生在北海口岸或是南部意大利的故事，也许有一天安妮贝尔也会成为卡斯帕口中的一个故事主角，很有可能她会被叫做破旧城堡里的罗莎小姐，卡斯帕也许会将她描述地很美好，又或者会偷偷说她的坏话，但这些都不再和她自己有关。
所有关于这个冬季的痕迹会徐徐在影象里消退，新的玫瑰会补上花园里的空缺，塔楼群鸦的巢穴会被清理掉，那道深夜里的彷徨的苍白幽影会在所有人的缄默里被遗忘，春季到来时连积雪也会融化，全部的事物都市徐徐向冬季到来前的状态靠拢。
幽灵猎手就像是在她窗前停歇过一会儿的飞鸟，飞鸟离去之后，安妮贝尔只能在梦里回忆它振翅的姿态。而她今后，也将只能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回忆随着卡斯帕在城堡里追逐幽影的那几个短暂夜晚。
也许当她回忆起这个猎手坐在念书室的窗沿上邀请她一起逃亡流浪时，她会忍不住地微笑，曾有人看见她心底的渴望，曾有人等同于她的美梦。
安妮贝尔看着卡斯帕踩着窗户边，借力攀住了窗户上方的什么地方，他的脸孔最先不见，尔后是整个上身，最后他屈起双腿，蹬着窗边墙面的凸起处直起身，彻底从安妮贝尔的视野里消失了。
一个事实在她心里不停放大，她的美梦离开了。
少女垂下眼睑，她的视野在变得模糊，她频繁地眨着眼，试图将泪水压回眼眶。她将手里的手抄本掀开，卡斯帕到来前她就在读这本书，她现在应该继续读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恢复成之前的样子，没有什么是需要忏悔的，没有什么需要眼泪去悲悼。
随手掀开的那一页，希腊的哲人正向他的门生们讲述爱的寄义。他在书页的尾端提问到：“爱是何物？”答案或许就在下一页，但安妮贝尔没有翻已往。
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答案正盘旋在她的心里。她想着，也许答案就是这样的——因我没有，便格外盼望你有，并恒久地不失去。
卡斯帕翻过另一扇窗户回到了上一个楼层，他能感受到艾德里安又走了回来，他就等在楼梯口。那个清洗地板的女仆又一次看到了卡斯帕，这一次卡斯帕没有再对她笑，猎手微微抿着唇，快步走向了另一侧。
他走下楼梯时，艾德里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的新手站得笔直，玄色的斗篷映衬着苍白的肤色，他的眼睛像是能窥见隐藏的秘密，是一种清冷的灰色，卡斯帕站在楼梯上，一时停住了脚步。
“卡斯帕先生，怎么了？”艾德里安礼貌地向他询问着，他没有喊作声，但卡斯帕读懂了他的唇语。
卡斯帕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抓了把头发，走向了艾德里安，他面上常有的那种游刃有余的自信神态又回来了。
他听见了一个极重慌忙的脚步声，自楼梯下方传来，卡斯帕和艾德里安对视了一眼，自发地站在了艾德里安身后，维持一个随从应该有的距离。
“冯?罗森茨威格骑士大人，很歉仄我没能……”克劳迪娅夫人看见卡斯帕泛起在艾德里安身旁时似乎有些意外，她下意识地看向远处的念书室，话语也卡顿了一下，“找到您的手帕。”
艾德里安适时地露出一个歉意的心情：“克劳迪娅夫人，这真是让我感应愧疚，因为我的粗心大意让您白跑了一趟，延长了您的时间。我的手帕并没有丢失，我已经找到它了。”
女管家连忙回应道：“请别这么说，为子爵夫人的访客解决麻烦是我作为管家应该做的。”
“请向子爵夫人转达我的谢意。”艾德里安笑了笑，转向身后付托道：“卡斯帕，去拿上我的行李。”他向猎手说话时冷淡了几分。
见状克劳迪娅夫人向他行了一礼，继续往念书室走去了。卡斯帕看着她和念书室门口的女仆小声攀谈了几句后就走了进去。
在无人的走道里，两个幽灵猎手缄默沉静着并肩前行。
他们之间似乎存在一种默契，让这种缄默沉静并不显得尴尬而难熬。
突然，卡斯帕说道：“谢了。”他直视着前方，似乎自言自语一样，艾德里安听见他的声音，侧头看了看他的心情，但卡斯帕的脸上没有透露出什么奇特的信息。他们似乎还像在约克伯兰，行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卡斯帕双手插兜，脸上带着笑，念叨着旅舍的点心有多好吃。
但艾德里安知道，现在有些差异了。
“我只是认为，其时你需要一点时间。”艾德里安笑着说道。
“不问了？”
“所以……弗思特小姐？”艾德里安顺着话题说了下去，他原本不计划询问卡斯帕做了什么，但既然卡斯帕先开了口，这似乎体现着这不再是禁区。
正如他所想的一样，卡斯帕并不反感艾德里安的问题，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她不是我们的同类。”
艾德里安点颔首，他似乎从卡斯帕含糊其辞的评价中领悟到了一种遗憾和惆怅，在那之中又挖掘出一丝怜惜和同情。那是只属于卡斯帕和安妮贝尔之间的情感，是另外一种属于幽灵猎手的孤苦，除却在花园之外他曾说弗思特的巨细姐只是在渴望他代表的自由，卡斯帕从未提及他对安妮贝尔的看法，但是这一刻，他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尽了。
等马车到达约克伯兰这个小乡村时，已经是下午，一驶离城堡足够远，艾德里安就迫不及待地摘下假发，从卡斯帕手里讨要马车夫的事情。他对这位猎手同伴的赶车技术影象犹新，实在不计划再体验一次。
“艾德里安，我怀疑你对我有意见。”
艾德里安挥舞起马鞭，头也没回：“卡斯帕先生，请坐稳了。”
诉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了？你怎么还……嗷！”没有听话坐好的猎手狠狠地撞到了头顶。
“很是歉仄！”艾德里安依旧没转头。
一走进旅舍，卡斯帕就故意哀嚎着趴在了桌子上，向路过的女侍装出柔弱的模样：“罗莎，我的头好疼，我需要苹果馅饼。”
“说了好频频了！我不叫罗莎！还苹果馅饼！上次从我这里抢走的，你还没付钱呢！”那女人故作生气，瞪了卡斯帕一眼，“一份苹果馅饼，还需要什么吗？”
“蜂蜜酒，谢谢。”艾德里何在另一侧坐下。
另外的客人招了招手，女侍很快走开了。艾德里安歪了歪头：“某人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好好的。”
卡斯帕撑起身：“亲爱的兄弟，人在饥饿的时候会比力脆弱。”
他像是真的有点饿，女侍没好气地端来馅饼之后他就只顾着埋头吃了，一口气吃完了整个馅饼之后才抬起头。“行了，我们来谈谈酬金吧。”
艾德里安放下了盛放蜂蜜酒的大杯子，他似乎就在期待这一句话，双眼里透着专注和认真：“我需要的消息。”
“约克伯兰往北走，有另外一个乡村，这边人叫它小约克伯兰，里面只有一个旅馆，东家说他上个月见到过一个金发女人，她随着商队来的，外貌和查理曼描述得很相似。不像个商人，有些细节也对得上，你可以去问问。”
“往北？”艾德里安又确认了一遍，获得回复之后他点了颔首，按着桌子站了起来。
卡斯帕愣了一下：“你现在就要去？”
“是的。”艾德里安重新整理了一下斗篷，提起了行李箱就要往外走。
“狩猎幽灵的钱我三天后才气拿到。”卡斯帕说。
艾德里安摇了摇头：“都是你的了。有时机我们据点再见。”
卡斯帕笑了笑：“兄弟会据点？你才不会在那儿找到我。或许我们以后也没什么时机晤面了，你确定不要你的钱了？”
猎手的说辞让艾德里安有些意外：“为什么不会在据点见到你？”
“一点小癖好而已。我就喜欢住这种地方。非要出行都住据点简直像被巫师们监视着一样，而且……哈，不知怎么的，我已经惹恼了好几个据点的巫师，也许我就是和他们差池盘。在当一个规行矩步的幽灵猎手之前，我照旧当一个自由自在的卡斯帕吧。有事找你我会写信给查理曼的，艾德里安，你是个规则的猎手对吧？”
“我想我应该是吧。”
“也是，规则的孩子才受查理曼痛爱嘛。”卡斯帕像是被自己逗笑了，“好吧，不留你了，走吧。”
临近黄昏时，小约克伯兰唯一的旅馆内迎来了一名客人。
但这位客人却不计划留宿，他只是找到了东家，询问起一些旧事来。
他教养良好，看着像是个上等人，脱手又大方，东家不敢怠慢，陪着客人说了许多，但这位客人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他追问着一个月前在他这儿住过的商队，险些叫东家有点不耐烦。
“是的，是的，那女人我有印象，一头金发，长得漂亮……不，这我哪知道，她又不怎么和别人搭话。听人说她是商队里一户人家的养女……这临时组成的商队，那么多户做小生意的，这要记得也难吧，您真是为难我了……啊，名字，似乎是叫什么罗蕾莱的吧……”
那黑发的客人愣了一下，眼底透露出一点失望。
“啊对了，有个消息一般人都不知道，她哥哥喝醉了说漏嘴我才知道的，那女人被捡回来时可不是个小孩了。她戴着条项链，坠子是个金币，链条也有好几颗宝石，一直在脖子里藏着，看着特别值钱！那是那女人自己的工具，说不得未来得靠这个混个什么伯爵小姐当当呢，就是因为这个，才养着她呢。也是奇怪了，她要是个什么贵族小姐，怎么不自己去认亲呢，或许是乱说八道，那项链八成也不是什么来路清白的工具。”
艾德里安猛地抬起头。
东家知道他说中这位客人想要探询的事情了，他心里推测着这约莫是个上等人家里派来追查失物的人，这才一听他说起项链神色就变了：“先生，您看……”
“您再仔细回忆回忆。”一个小钱袋被轻轻摆放上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