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廊上沉稳脚步声由远及近，婉媃忙裹了御被将头埋上。
皇上撩了帘子入内，瞥了眼榻上将自己裹的严实，但被角却掀开了的婉媃，会意一笑道：“既都掀开了，便过来与朕说会子话。”
婉媃一顿，稍有迟疑将御被掀开一角，探出的眼神却正撞上垂眼盯着她的皇上，她一惊，复把御被蒙上，颇有一番掩耳盗铃滋味。
皇上拂衣近榻前，见烛光摇曳下，婉媃身子似在发抖，遂俯身，一双白皙修长骨节明白的手轻搭在被上：“朕又不是食人猛兽，怎抖得如此厉害？”
说着，皇上猛地将被子向下一拉掀开，婉媃娇柔‘唔’了一声，闪躲着皇上直勾勾的眼神，羞涩道：“皇上是天子，嫔妾......嫔妾敬畏。”
这样突兀一句，婉媃心觉不妥，又改口道：“嫔妾拜服。”
见婉媃薄施粉黛，衬的她更娇艳欲滴，皇上一怔，顿了片刻方开口道：“那日在你宫里与朕品曲谈古时，允你卸了礼节，与朕独处时不必这般拘谨。”
皇上微眯双眼，起身抬了抬手道：“起身吧，这样早宣你来，是有礼要给你。”
婉媃诺诺答是，起身不忘归置好床上散乱的被褥，迈着碎步随着皇上身后。
皇上于黄花梨制的圆桌前坐下，见婉媃敬重站着，指了指旁的椅子让她入座，后拨开了桌上置物器皿，从袖间取出一本有些残缺的黄卷册撂在桌上。
婉媃微微颔首，挪了黄卷册于自己眼前，随手翻阅，见内述为《诗经》题词所改编的瑶琴古谱，眉梢一扬喜道：“皇上从何寻来？”
“那日朕见你喜爱，想着从前太祖天子的孝慈高皇后也擅瑶琴一技，太祖天子便着人拟了这古谱相赠，后一直弃捐在养心殿，便寻来予你，也不白白糟蹋了这风雅之物。”
婉媃欣喜，连翻数页，所书古谱字迹应是累年的关系有些已含混，但大多仍可瞧的真切。
皇上瞧她像个孩童得了稀罕玩意儿，眉眼藏不住的笑，悦声道：“你若喜欢，朕便取了孝慈高皇后的栖梧琴来，一并予你。”
“那怎可。”婉媃合了古谱向着皇上微一推，摇头拒绝：“嫔妾身份低微，怎可染指太祖皇后的心头爱物。”
皇上压着古谱，阻了婉媃推脱，正声道：“朕敬服你，你自然受得起。”
皇上这话，婉媃哪里从男子口中听得过，况且面前这人，已然是自己的良人。
她神色局促，双唇微微打颤，柔声道：“嫔妾自知无过人之长，皇上通传嫔妾留宿乾清宫，又赐些珍贵瑰宝，要嫔妾如何继续？”
“你与旁人差异。”皇上唇角笑容微微一滞，神色坚贞，肃穆道：“性子差异，模样差异，谈吐差异，朕喜欢同你说话。”
皇上这话音方落，手底下又将古谱退给了婉媃，婉媃仍摇头不接，余光瞥见皇上面色一平如天边云卷舒展，改了口气接道：“祖宗福泽庇佑，嫔妾心怀感念，不行不敬。皇上若有心赏赐嫔妾，倒不若将此物留在身边，嫔妾若私心里惦念了，便......”她迟疑，片刻低眉倩笑，轻语呢喃：“便来寻皇上。”
婉媃倩笑，更显容光潋滟，皇上握着她的手，眼中微微一沉：“翻了半晌，最钟意哪一段？”
婉媃舒了焦虑张皇，由自己与皇上十指相扣也不闪躲，微正色回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①”
皇上颔首，后又摇头：“情谊虽好，总是伤感。”
“那皇上属意为何？”
皇上爽朗一笑，攥着婉媃的手又握紧些：“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②”诵落见婉媃姿态更显忸怩，抬至向前轻刮她小巧的鼻头：“如此良人，乃卿矣。”
婉媃偏头，脸烧的火红，却闻皇上见她此状笑声更悦，于是蹙眉，佯装生气道：“皇上戏弄嫔妾，嫔妾不依。”
又得皇上好言好语哄劝了一阵子，才盈盈笑说：“幼时在府邸，嫔妾与懿妃娘娘曾共谱一曲，不外是唱曲，也不比这古谱精妙。”
皇上‘哦’了一声，饶有兴致让婉媃唱来听听。
婉媃清嗓，娓娓歌声曼妙而出。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所吟正为那日雨夜赶见舒舒觉罗氏时之曲，只同样的词曲，那日听来凄婉，今日却有道不尽的情谊。
“如黄鹂吟鸣，翠鸟弹水，甚妙。”皇上夸赞，猛不丁一把将婉媃揽入怀中，倒吓得她花容失色，轻拍着皇上坚实的胸膛想要挣脱。
他手下用力，将婉媃抱得更紧：“好一个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朕必不叫你心忧无所舒，所求无所应。”
紫荆城的夜格外沉静，偏今日晚风吹拂的急，乾清宫外，花卉摇曳打着‘沙沙’声，各色花瓣落了各处。甬道行路太监掌着龙首宫灯，也随风急险些灭了去。
这风虽急也散的快，张狂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止了。
万里的苍穹星子也不见一颗，只皎月遮了半边云彩垂挂，却明亮如海珠。
偏殿内烛火仍明着，只再不闻二人窃窃私语声。
二人就这么静卧着，匀称谓吸声间，婉媃腹中却传来‘咕噜’两声，皇上闻声浅笑，顺手抬了婉媃的下巴贴近面儿问道：“可是饿了？”
不等她答话，肚子又是一阵‘咕噜’，羞的婉媃蹙眉避闪着皇上眼神。
皇上顺着她清晰的下颌线抚摸，又见婉媃搭在自己身上的削薄手腕，疼惜道：“你如此清瘦，平日里若吃食不行口，朕亲拨了从前你府邸里的厨子来侍奉也是小事。”话罢，微微正色向门外呼道：“梁九功，刚刚不是说御膳房备了莲子甜百相助宵食，着人端进来罢。”
梁九功利索应下差事，皇上偏头，取了婉媃褪下的寝衣。
婉媃抬手接过，却被他脸上现了坏笑阻着。
皇上双手将寝衣一抖平展，温柔挂在婉媃香肩之下，伺候婉媃易服。
婉媃推脱几下，见拗不外皇上，只得温婉一笑，由着他去。
辛夷阑
备注1：节选自《子衿》，是《诗经·郑风》中的一篇。 备注2：节选自《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