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十三天

　　见过鸟飞，见过兽奔，就是没见过仙人腾云，看着下面山川河流越来越远，这软绵绵的白云还挺结实，我抬脚跺了跺，甚稳甚稳。

　　一路霞光浮云，经过一个巍峨气派的广殿，又是一直往高处飞去，终于在一个幽静的宫门口落下，门外一株参天菩提树，稠密碧叶洒下粼粼碎光。

　　这即是师父的府邸羽音宫。我始知师父在三十三重天上，途经的琼楼玉宇是九重天。

　　师父是个多情的师父，一双多情的眼睛望着我总是时而流露出朦胧，惆怅，迷茫，厌恶，欢喜，疑惑，不解的种种心情。师父为我起了个名字叫婳姀，在山中的这几千年我听乌鸦精和喜鹊精讲过许多事，但却一本书没读过，一个大字也不识，师父让我日夜攻念书认字，几年后我晓通了字理，终于觉得这个名字真真是个极美的名字，饶是他总是很不待见我的样子，我知道师父心里其实待我是极好的。

　　‘我什么时候开花呢，师父。’天上有许多花树，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纷纷然的极其热闹，我很是羡慕。

　　‘你还小，等你再长个千年成年了那树上自然就开花结朵了。’

　　‘那我何时结桃呢？师父！’我知道有个词叫投桃报李，我不结李子，可我会结桃，我想拿我结的桃来酬金师父。

　　‘结桃可没那么容易的，首先你得先长大，然后····或许可能结一个桃子。’师父想了一会说了一半留一半。

　　我颇为不满意道，‘我看那桃树上都是结了满满的桃子，怎我就可能结一个。’

　　‘也纷歧定，也许会结两个，最多也就三个，再多恐怕欠好生。’

　　‘少而精，那证明我结的桃子都是极好的。’我如此解释道，只好慰藉自己最起码比没有强，‘师父，别管我能结几个，我都拿来孝敬你，肯定大补。’我一表我的孝心，如此忠肝义胆的桃树恐怕世上只有我一棵。

　　‘噗··’师父刚呷了一口清茶，喷了我一脸。

　　面对师父这种反映，我甚是委屈，胡乱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泪是水，道，‘师父莫不是嫌少。’

　　‘非也非也，你的桃子我可享用不了，太血腥了，姑姑还不至于残暴到如此田地。’

　　怎得吃一个桃子便血腥残暴了，我欲又要问，师父打断了我，‘你照旧先开了花再说结桃的事吧！’

　　初来乍到的时候，师父便带我去蟠桃园实实呆了一轮日出日落，翻遍桃林粗粗细细的桃树，又探询了接连三任护园仙人，问遍了每棵桃树的祖宗十八代，未曾听得有哪科桃树修炼成了神仙，还结婚生了娃又丢了娃，只是新一任护园仙人讲了一件事，说当今天帝即位那天，桃林曾走过水，烧死的桃树不少，我当下断定我的怙恃肯定是被烧死了。至于我如何又流落到花果山，乃是师父那句话，机缘巧合。师父依旧是，‘不应该啊！不应该！’至于不应该什么，为什么不应该，师父也说不通，我也懒得去想，我打记事起就认定自己是棵树，从未曾想过有怙恃这回事，现下天上掉下来一个师父，已是莫大的造化，倒是借这个时机鲜嫩嫩的桃子吃了不少，想来以后我结的桃子若也是这个味道我就满意了。

　　此事只好暂时弃捐，横竖春景辉煌光耀，日子一大把。

　　天上的日子过得颇为养生，我也逐渐长得根深叶茂，我仍是习惯树的习性，经常日头高照，烤的暖烘烘的时候，变回桃树伸展开树枝，看天边软绵白胖的云，偶有风大的时候，云会飘到我的树枝上，挂在上面就走不动了，一缕缕的甚是悦目。

　　一日我幻了真身找了个向阳的地儿打个盹，这个地儿极好，身后是一处竹林，前面是一方千鲤池，风掠过竹林发出沙沙的竹声，塘里的锦鲤追着落在水里的云影扎堆游来游去，我正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忽听见嘎嘣，嘎嘣，睁了眼瞧见，两个小仙童蹲在那里吧唧着嘴在吃什么，一个小仙童张开白胖的手掌，一把豆粒子发着莹莹的黄光，许是蹲久了，小仙童挪了挪脚，一只豆粒子从手掌里咕噜噜滚下来，小仙童并没有注意到，被眼尖的我看见了，我立时手脚眼快的变回人形拿了来放进手里，待要继续装作没被发现想再变回去的时候，两个小仙童睁大了两双眼睛看着我，我心虚的紧，正想着如何开口，却未曾想他们比我更心虚，原来他俩是太上老君跟前烧炉的仙童火喜和火旺，老君最大的喜好即是炼丹，这炼的时间久了，仙丹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偶有炼欠好的，炼的残缺不全的，稀碎的就不妥做好物什了，老君将这些统统作花肥上在了宫里那棵大柳树下，但对于旁人来说，这形态欠好的丹丸仍是稀罕之物，久而久之，他们便将这些仙丹偷偷留下来积攒着，这老君的仙丹对于增长修为是个极好的工具。我允许了他们替他们保密，但条件是每次都要分与我一些，许是老君炼不成的仙丹自是不少，他们允许的也爽快，自那开始，一来二去我和两个仙童便混熟了。

　　自从跟师父来到这天上我着实没有交到几个朋友，这三十三重天上竟是些避世神祇，整日整日的清净。我这个神仙当的实在是寥寂无聊的很，生了好频频想要回花果山的念头，师父说我仙龄太小，神力小不足以自保，若是遇上个恶妖是特别危险的事，像我这样的小仙的内丹精元对于妖魔可是极好的补物。饶是我觉得这个师父平时行事作风是再不靠谱，我也觉得她这番话不是唬我，我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做我的逍遥散仙。

　　火喜和火旺唇红齿白看似八九岁小孩模样，仙龄却已有几万岁，在他们知道了我是一棵桃树后，颇为了然的告诉我，师父门前的那棵菩提树本是西天弥勒佛的树，去了西天一趟，不知怎的硬是把树给抗来了，栽到了自家门口。他们断定师父对于树一类的植物肯定是情有独钟的。

　　师父年幼时，是个极其混不惜的神仙，我深以为师父现在也是个老不持重的。

　　师父常说自己是个老的不能再老的神仙，不吃不喝也无所谓，但我还小，正是长个发育的时候，于是在师父循循善诱之下我学会了做饭。其实对于一颗树仙我认为做饭是极为不稳妥的，水火无情，木又生火，师父却从不担忧我被烧掉根树枝树杈什么的。厥后我做的饭日益精致可口，师父吃的也越发欢喜，我实在觉得饭对于师父来说是顶顶重要的工具。

　　时间如小白马跳过漏洞，电光火石之间岁月急遽流去。

　　凡人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过得精细，样样都记得。

　　神仙闭着眼睛混日子，只记日升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