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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深

第七十六章 转变

天深 森千树 3946 2020-06-02 23:58:18

  秋雨恼人,西宫中一片寂静,除了往来的宫女太监们,难见人影。

  主子们被大雨所阻,都乖乖地留在了宫中休养。

  一个穿着粉红宫装的小宫女急急地撑伞走过长廊,她怀里揣着小太监呈上来的请柬,往四公主的寝殿走去。

  大雨倾倒在纸伞上,耳旁雨声如鼓,她加速了步子,未曾留意到长廊尽头站着的人。

  雨帘如烟幕,很快掩去小宫女的身影,长廊旁的人抖着蓑衣望着她离开的偏向。

  华漫兮一脸疑惑,是谁冒着大雨给四姐送信?

  父皇前几日可是命四姐禁足宫中,誊录女戒练习女红的,明年开春四姐就要远嫁北境。

  华漫兮想了想裹紧蓑衣往华珉寝宫走去,他原本想乘隙溜出宫外,不想撞见了四姐的贴身宫女。

  前两日四姐与三皇姐不知何以起了争执,四姐一怒之下掌掴了三皇姐,父皇得知此事震怒,命四姐禁足宫中直至出嫁。

  这是皇家秘事,外人并不知晓,他听母妃说四姐受人挑拨,才与三皇姐起了争执。

  今日送信之人会不会是那挑拨离间之人?

  华漫兮板着脸穿过长廊走到了华珉寝宫前,他站在殿前脱下了蓑衣,充满热气的身子被冷风一吹登时抖了抖,他拢着衣襟就要拍门,却听见房中传来降低的攀谈声:“五殿下,当日在宫外确实有人给四公主递消息,只是这人却突然蒸发了似的,全无线索。”

  是夏决。

  华漫兮放下了手,支起耳朵细听,他倒要看看是谁狗胆包天,敢挑拨他的胞姐。

  华漫兮年幼的脸上浮现出暴戾之气,他握着拳听着里面的声音:“挑拨三皇姐与四皇姐对他有何利益?只怕是盯上了冉阁老与裴御史吧。”

  华珉沉静的声音传来。

  里间的华珉低头沉思。

  安妃娘娘与清妃娘娘素来和气,此次和亲清妃娘娘虽有私心将三皇姐留下,却是与父皇商议后才将四皇姐顶了上去,可见父皇是原本更中意四皇姐和亲的。

  北境新老王权交替,外有妖兽暴乱,比起性子娇纵急躁的三皇姐,沉稳机敏的四皇姐去和亲显然更合适。

  此事安妃娘娘与裴御史是知情的,可见冉家对此做出了赔偿,能让安妃娘娘舍下四皇姐的事不多,除非……

  华珉长眉微皱,放下了手中的长笛,他反映怎么这般缓慢!

  清妃膝下无子,安妃膝下有九弟,裴御史乃是天下清流,加上岭东巨富冉家……安妃娘娘志不在小!

  前些日子六弟出宫修习佛法,如今看来修习佛法是假,视察裴冉两家是真,只怕是查出了两家眉目,这才针对起两家来!

  华珉握着长笛的五指紧了紧,一向单纯无邪的九弟也进入了太子之争。

  皇室中人最是无奈和绝情,明争暗夺血脉厮杀代代延续,今日他若不争,他日他与八弟安有容身之地?

  华珉紧抿双唇,他劈面的夏决见此放下了茶盏沉声说:“五殿下何须忧虑,那人针对的是冉家与裴家,与五殿下何关?我夏氏一族乃是殿下的坚实后援。”

  风雨坠落,天地喧嚣,华漫兮垂着头静静站在门外,一颗心湿得通透。

  是了,他是裴家人,裴家被盯上与五哥有何关连?东宫未定他在世就是威胁,这宫中除了母妃和胞姐,谁会真心待他?

  华漫兮听着门内传来的笛声心徐徐沉入深海,他的四姐禁足宫中,被迫和亲北境,他的母妃整日夹在三宫中不敢言语,他被雍京人讥笑,得来的不外是“无须忧虑,与五殿下何关”?

  华漫兮突然闷笑起来,眼角有泪光闪过,这宫中谁都知道他与皇兄们一样,距离东宫一步之遥。

  母妃知道,皇兄们知道,四姐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他还当自己是大雍最自由快活的小皇子,在雍京城横行犷悍!

  华漫兮无声嗤笑,捡起地上的蓑衣摇摇晃晃地走入了大雨中,雨水将他团团裹住,他迷蒙着眼往华心兮的寝殿走去。

  到了寝殿前他又止住了,站在阶下凝视着殿门,四姐被罚禁足,不许旁人看探,他贸然闯进去免不了被罚,四姐也会被罚。

  华漫兮站在雨中低喊:“玉钗,你可在房中?”

  殿内的玉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问:“公主殿下,您刚刚可听见有人唤奴婢?”

  伏在肮亓华心兮没有动,她呆呆地盯着手腕上的玉镯,这是母妃给她的,听说是当年曾外祖母留下的,只传女儿不传媳。

  母妃既然体贴她,为何还要送她去北境?明明……明明北境指定要的是大雍三公主,父皇和母妃硬将她换成三公主,替华青鸾和亲!

  华心兮神情昏暗,这时门外又传来低喊:“玉钗可在房中?”

  是漫兮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起身飞驰到门前,一拉开门就看到雨中湿透的人,不由大叫:“九弟你疯了,怎地淋湿成这样?快快进来!”

  说着就要下去拉他,被华漫兮制止,华漫兮抹着眼皮上的水问:“四姐,你老实告诉我,今日是谁给你来信?是那挑拨之人吗?”

  他眼神狠辣,透过雨帘依然直直投进华心兮眼中,华心兮心里发酸,她天真无邪混世魔王的胞弟这些日子不见突然生长了。

  她摇头说:“不,九弟,是倾云来信……”

  华漫兮有些疑惑,长公主的信?他哑着声问:“长公主……她可有说什么?”

  华心兮朝玉钗看了一眼,玉钗会意地回屋将肮亓信纸装好拿了出来。

  华心兮望着湿透的华漫兮说:“漫兮,你替我走一趟,将信交给阿流,就说……我偶然风寒行动未便,来年开春再去见她,与她把盏叙旧!”

  华漫兮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她。

  父皇禁足她直到出嫁,她与长公主再见也许即是永别,如何还能把盏共欢?

  他一步步走上玉阶,从玉钗手中接过包好的信纸紧紧塞在腋下。

  华心兮看着高峻的他忍不住哭作声来,他鸠拙地抬手替她擦着眼睛,满手的雨水糊在了她脸上。

  华心兮突地笑作声来,抓下他的手说:“漫兮,你要好好的,等你长大……”

  华漫兮重重颔首,转身下了玉阶,把雨帘与华心兮主仆扔在了身后。

  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简朴换了一身衣裳就往宫门走去。

  宫门的守卫见了他赶忙放行,生怕惹了他的火气,还谄媚地说:“九殿下安好,今日雨大宫外湿滑,您可恰当心!”

  “嗯。”

  华漫兮破天荒地回了一声,守卫受宠若惊地看着他走远。

  华漫兮直奔永安坊,坊中人见了他莫不绕道,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他直直地走到九王府门口,忠伯将他引到凝香殿前,他望着殿前苍翠的文竹心里慢慢静下来。

  云流等了一下午,终于等来了消息,她裹紧狐裘出了门。

  看见阶下青伞下的华漫兮,她惊讶地问:“九皇子今日怎么来了?四公主呢?”

  她审察着他身后,华漫兮走上台阶说:“长公主计划在雨中招待本皇子?”

  他收了伞将伞递给白鹤,白鹤将伞立在了檐下。

  云流看着他被大雨濡湿的衣衫付托说:“白鹭,去给九皇子寻身洁净的衣衫来。”

  她引着华漫兮入内,殿里沉水香的气味蔓延,矮几上摆着暖身汤水,她拿过瓷盅盛了一盅递给他。

  华漫兮默默接过,拿起勺子便喝,一股暖流从口中流进心里。他抬头望着云流清绝的脸突然红了眼,又生生压住,只低头喝汤。

  云流见状使了个眼色,白鹤与白鹭立马退出门去,轻轻地替两人关上了门。

  云流试着开口说:“九皇子今日……情绪似乎不佳?不知有何事烦恼?”

  华漫兮把汤喝完了才慢慢地说:“长公主,四皇姐托我给你带了封信,她前几日不慎染了风寒,在宫中休养。”

  他从怀里摸出信递给云流。

  云流接过温热的信纸,撕开封口看了起来,神色不明。

  华漫兮有些疑惑地问:“可是我四姐语焉不详?”

  云流摇摇头说:“非也,四公主讲得很详细,九皇子你可知道姬无由此人?”

  华漫兮一愣,有些迟疑地说:“钦天司宫主姬无由?我只在祭祖时见过他,他性子冷漠孤苦,并不将皇室中人放在眼中。”

  他远远看到过姬无由,身穿玄色长袍,长发用木簪别在脑后,神色冷漠疏离,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听闻修为更胜钟国寺住持,除去钟国寺后山的修行者,他应是大雍第一人。

  他疑惑地问:“长公主为何问起姬宫主来?”

  云流没有说话,去门口把洁净的男子衣衫拿了过来,放在华漫兮跟前说:“九皇子先将外袍换好,屋外湿气重,仔细染了风寒。”

  她转到屏风一侧,轻敲着木椅,华心兮说姬无由此人神出鬼没,喜怒无常,凡人不行见也。

  若想见他,不妨从他的门生姬青离入手。

  那夜带走谢酉的人就是姬青离,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身后传来华漫兮的声音:“长公主,我换好了。”

  她走出屏风,华漫兮穿着青色的绣服端坐在几前,长发随意系在脑后,静静坐在矮几前有了几分贵令郎的意味。

  云流挑挑眉,平日里见惯了他张牙舞爪的模样,突然见到他这静秀的姿态倒反有些不适应。

  她替华漫兮斟满茶盏,两人对着窗外雨景饮茶。

  一盏茶完华漫兮突然开口说:“长公主,你觉得我能入东宫吗?”

  云流手一抖,茶水微微溅出,她轻声问:“九皇子也想要那九五至尊之位?”

  华漫兮笑了起来,他反问:“有何不妥?长公主觉得漫兮此言不妥?”

  他紧紧盯着云流的脸,生怕错过一个心情。

  云流只得苦笑说:“九皇子今日举止实在异常,若要我选,我宁愿那人是你!”

  她是和亲之人,势必嫁给大雍某位皇子,纵观大雍皇室,能在岌岌可危形势不明时予她一丝呵护的,不是姜皇后的八皇子,也不是高尚妃的二皇子与六皇子,唯有心性纯良的九皇子。

  她此言一出,原本紧绷急躁的华漫兮眼里突然有了光线,他眼中情绪万千。

  众人只觉他顽劣急躁,不堪大任,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自己也觉得今生就当个闲散王爷就而已。

  现在他明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他照旧大雍皇子,就会为人忌惮,皇室中人无人真心待他!

  这世上岂论他是闲散王爷照旧一朝天子,真心待他的人除了母妃与胞姐,另有长公主。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为和亲而来却迟迟不定人选,只怕心知他那些皇兄不行靠。他要强大起来,入主东宫走上九五至尊之位,予她异国他乡的依靠。

  云流浅笑着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却深知在她心中,自己只是个贪玩的小皇子,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气给予眷注之人依靠。

  华漫兮放下茶盏站起身说:“长公主,大雨渐歇,我这便回宫去了。”

  他就要脱外袍,被云流喝止:“九皇子,新衣乃是白鹭特意做的,莫非殿下不喜欢我午云式样?”

  她咄咄逼人的样子让华漫兮有些招架不住,他挠挠脑袋又将外袍套了回去。

  云流命白鹤包了许多吃食,并一罐热汤装进食盒,让华漫兮带回宫中给华心兮,把回信也一并给了他。

  华漫兮拎着食盒走到了院中,天色转亮,他转头忘了云流一眼,见她立在檐下对他微笑。

  华漫兮已走远,云流收回目光轻声问:“白鹭,九皇子心性突变,宫中莫非有大事发生?”

  白鹭摇摇头,她并未听到宫中只言片语。

  云流进殿躺倒在贵妃榻上,看着时光流转,殿中燃上了红烛,套在青色的灯罩里,流转出莹莹灼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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