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什么
这天底下有不认识自己的人吗？
如果有，那么金岳霖就算一个。
前后院居住的金岳霖和梁思成匹俦，除了在生活上相互照应以外，每周六定时定点举办的沙龙上，也会经常看见他们的身影。
在此聚会的列位各人，会相互交流自己在熟悉领域的某些看法，偶尔也谈判谈自己的生活见闻，作为中国哲学界少有的泰斗级人物，金岳霖自然是各人打趣的工具之一。
有一天，金岳霖跟各人提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趣事。
这件趣事，跟他的一个好朋友陶孟和有关系。
陶孟和是中国著名的社会学家，他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即是建设了中国科学院图书馆。他的妻子沈性仁，也是女性中的佼佼者，著名学者房龙的代表作《人类的故事》就是通过沈性仁的翻译，而在中国流传开来的。
伉俪俩经常加入在林徽因家举行的派对，因此，金岳霖和他们很熟。
曾经有一次，金岳霖给陶孟和打电话，不巧，接电话的不是陶孟和本人，而是他家的下人，一拿起听筒，下人张嘴就问：“您好，请问您是谁？”
这个问题是再简朴不外的了，自己是谁，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预计其时通话的时候，下人也没想那么多，况且，问一问对方是谁，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
不外，就是这样一个简朴的问题，却把金岳霖给难住了。
对呀，我是谁呢？我姓什么，叫什么呀？
金岳霖是学哲学身世，哲学上有三个最著名的终极问题，历来无人破解。它们划分是:
1.我是谁？
2.我从哪里来？
3.我要到哪里去？
其实，这三个问题，也困扰了中国那些有智慧的先哲们很长时间。好比说，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庄周庄老先生。
他的妻子去世之后，好朋友惠子去看望他，原来是想慰藉慰藉他，让他不要太惆怅了，节哀顺变，结果，还没到他家大门口，就听见里边好一阵“滴哩咣啷”的声音，另有那声嘶力竭，像是痛彻心扉，又像是大彻大悟，险些要让人发狂的破锣嗓音，惠子心一沉：欠好，莫不是要出什么事吧？
于是，他就加速了脚步。
进得门来，他定睛一瞧，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妻子的死，并未让庄兄悲痛欲绝，相反，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个破瓦盆，一边哐哐哐地猛敲，一边端起酒杯，冲嗓子眼儿猛地灌两大口，接着又开始叽叽歪歪地唱上了，仔细一听，居然唱的是《今天是个好日子》！
再看心情，哎哟喂，全无悲痛之感，反倒像是女儿要出嫁一般，喜气洋洋的！
惠子心中的无名之火，“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脚便向庄子身上踹去：“好啊你，这么大的丧事，你居然另有心情喝酒，我算是看错人了！”
庄子倒在了一旁。
不外，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指指身旁的草席。
惠子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心头这股怒火，实在是压不下去，只能是钉在那儿，恶狠狠地瞪着庄子。
“坐呀！”庄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惠子很不情愿地跪坐在草席上，双目平视前方——对于眼前这小我私家，他实在是懒得多看一眼。
“你一定很好奇，妻子没了，我为什么很开心吧？”庄子笑嘻嘻地侧头，瞄着惠子的脸庞。
“欠好奇，也不体贴！”惠子把脸扭到一边。
“哎哎哎，你转过脸来，转过来嘛！”庄子见惠子不搭理他，伸出双手，硬生生地将惠子的脸扳到自己面前，两双四只眼睛，就那么对视着。
“你知道人是由什么组成的吗？”庄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很是兴奋。
“不知道！”惠子半是无知半是使气地说道。
“气，人是由气组成的！”庄子自得地说。
惠子没有说话，他知道，接下来，他这位博学的朋友又要发表一番高论了。
“就像我们呼吸，把气吞进来，然后又把气吐出去，尽管你看不见它，但是，它时时刻刻围绕在你的身边，也就是说，气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门。”
“那这与你妻子的死，有什么关系呢？”惠子半是好奇半是挖苦地问。
“一小我私家在还没有形成肉体的时候，他是不具备呼吸这一功效的，气对他来说，也就没有任何意义；当一小我私家开始从外界吸收营养，开始有了生命的悸动的时候，气开始附着在他的身上，待他生长起来，以结实的身姿屹立在这迷茫大地上的时候，他就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由气组成的身躯。”
“厥后呢？”
“一小我私家无论享有几多荣华富贵，最终都难逃一死，从这个角度来看，世间众生是平等的。待到一小我私家死去之后，他的肉体消失，气将不复存在。”
“哦，你的意思是说，一小我私家始于气，终于气，说穿了，一小我私家的生死只是一种循环往复的变化而已，既然如此，那么就没有须要为生死而感应太过伤心了！”惠子名顿开。
“知我者，惠子也！”庄子笑容满面地说。
庄子对一小我私家的由来的说法究竟是不是准确，在这里，我们不去讨论它，金岳霖是不是研究过这一类的哲学问题，我们也不去管它，我们知道的是，对于金岳霖来讲，生活中“我是谁”的问题，远比哲学中“我是谁”的问题要难解决得多！
话说，老金同志想了半个钟头，仍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这时候，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求助工具，这也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可以指望得上的救星了。
这小我私家就是他的车夫王喜。
他把王喜叫过来，神秘地说：“王喜呀，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有一说一，不要欺瞒我啊！”
王喜疑惑所在颔首。
“我是谁？”金岳霖突然发问。
王喜跟老金同志一样，一下子懵了。
主人这是怎么啦？
“傻愣着干什么？快点说！”金岳霖有点不耐烦了，“电话那头还等着呢！”
王喜挠挠头，想了好半天，才说道：“我只听各人叫您金博士。”
“嘿！金博士！没错没错，我姓金！”金岳霖大喜，嚷嚷着冲电话那头喊道，“喂，听清楚了啊，我姓金！”
无论是王喜，照旧电话那边的人，都是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