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路

　　新学期的校园里，没有了慧子的身影，倒数第三排靠窗的那个位置，现在空下来了。早春的阳光洒在红油漆的桌面格外耀眼。

　　余宸陌看着慧子的位置入迷了。几个月前，那个地方还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她不怎么爱说话，喜欢趴在桌子上。有太阳的时候，她会让太阳照射在她脸上，而她会把眼睛闭起来。那个时候，对着阳光照过来的偏向，余宸陌只能看到慧子的一个纤瘦的轮廓，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余宸陌想不通慧子为什么那么瘦，她经常把自己的手指对着阳光遮住慧子，心里想：“她怎么还没有我的手指大呢？”那个时候，可能也仅仅是因为慧子的瘦小，让这个带点大男子主义的孩子王有那么强烈的掩护欲。

　　现在阳光依旧，再无慧子，余宸陌伤心极了。伴着伤心而来的，另有一种负罪感。是他，让慧子亲眼看到自己的妈妈死于王疯子之手，是他自己让自己成了慧子心中的恶魔。

　　余宸陌感应自己渺小极了。是的，他可以打得过班上任何一个男生，也敢和高年级的人叫板，可是劈面对歹徒的时候，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他要寻找一种方式，让自己变得强大一些，只要能变强，他什么都愿意做。

　　慧子走了，余宸陌并没有让人占她是位置。

　　坐最后一排的张二胖拖着书包在慧子的位置坐下，想给自己换个同桌，余宸陌一把把他的书包扔到了墙角放卫生器具的地方，书和本子散落了一地。

　　“张二胖，我警告你，这个位置禁绝你坐，也禁绝任何人坐。”余宸陌扔书包的手还举在空中没有放下。张二胖一把揪住余宸陌的领口就往桌子底下摁，两个孩子扭打在一块，难分难解。旁边慧子原来的同桌，一个胖胖的女生，在两个男生的扭打中滚到了桌子下面，哇哇大哭。接着，几个男生上来把女生扶起来拉到一边，把张二胖摁在地上，使劲用脚踢他的屁股，直到班主任老师过来，几个孩子才四散走开，留下张二胖在地上转动不得。

　　这天，余宸陌和那几个男孩没有上课，老师让他们背着手在教室外面站着。下午其他同学都走了，他们几个还需要把教室扫除洁净。

　　第二天，余宸陌就把自己的书包放进了之前慧子的抽屉里，他坐在了慧子的位置上。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询问，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想靠窗坐，我想晒太阳。”

　　老师了解慧子家里的事情，也为了不让余宸陌惹事，就允许他可以坐在之前慧的的位置上。

　　作为过来人，老师也明白，一个见过了淋淋鲜血的孩子，他还惧怕什么呢？只要他兴奋，只要他不特别，还能积极地生活下去，那比什么都好。

　　惩戒余宸陌是为了让他知晓分寸，玉成他，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余宸陌七岁就经历了鲜血和死亡，他的前路究竟会如何。

　　余宸陌坐在慧子的位置上，当太阳照射进来的时候，他也会把身体坐直，然后把眼睛闭上，让阳光照射着自己。

　　下课了，他也不像之前那样疯跑，他趴在桌子上，脸朝着有阳光的那一面。他想把有些画面忘记了，他多希望初升的阳光能够洗掉脑海里那些狰狞的画面，就留下阳光下的慧子的侧影。可是当他睁开眼睛再重新闭上，一切又都原封不动的泛起。

　　余宸陌现在能够平静地坐在那里听课，他看这个教室里的人，眼神变得柔和了。他感受坐在慧子的位置上，自己就是慧子。他开始注意那些上课积极回覆问题的同学，也慢慢开始去思考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题目。他慢慢发现他所学的这些工具其实都挺简朴的，所有的工具，似乎都是一样的模式。

　　当四月的风吹进校门，染绿了窗外的柳枝，余宸陌拿到了他上学以来第一张及格的试卷——数学测评卷，68分。

　　恒久待在室内，原本黑瘦的小子，现在竟然变得有几分白皙，他的手也不像之前那么脏了。他的头发开始变得整齐，裤子上不再时常有泥巴。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和别人滚玻璃球了，也很久没有去剥麻柳树的皮做喇叭吹了。他看着自己的68分试卷，吸了一口气，把额头叩在试卷上，他自己笑了。他的笑只有自己知道，谁也没有看见。

　　他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是他自己感应一股莫名的轻松。这种轻松，是慧子走后再也未曾泛起过的感受。慧子不会回来了，他要干什么，似乎在一点一点明朗。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他还不知道前路要怎么走，但是那种拿68分的感受，他觉得很好。

　　余宸陌看到窗外有一树桃花谢了。离枝的花瓣徐徐下落，当就要挨着地面的时候，一阵微风又将其刮得很高，然后又徐徐下落，一次，又一次。

　　余宸陌欠了欠身子，他想出去走走了，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