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犊寨,日暮之时。
魏迁叔侄漫步在山顶边缘的石崖处,夕阳如橘昏昏沉沉,天际满是火烧云。
“叔,为啥不听牛叔的?张家现在开门揖盗,咱又不灭他满门不会把事情做绝,抢个百余两回乡足以买二三十亩薄田过活。”
“你别听他说得好,啥叫不把事情做绝?真到动手时谁敢留余力?”
魏怀忠目光落在山下土门村,此时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显得朦朦胧胧:“这钱抢是好抢,抢了后回乡,你就放心做个农夫?今后日子过不下去,还出来再抢?我倒是觉得周家七郎说的有原理,你不如随着张老爷启蒙。”
一听上学念书,魏迁精神萎靡,垂着头:“叔,别提这事儿,人周家三兄弟打小就读过书,我就认个魏字,此外都不会怎么学?”
“所以你得学,必须学。今后就是投军,你不认七八百个字的话,只能当个突阵猛夫。当年我和你父投军时也不识字,你父亲硬是学了文字。军中艰辛尚能分出时间学习文字,怎么到你这里就学不了了?”
魏怀忠面无笑意:“若不是看张老爷能为你启蒙,我兴许会听你牛叔的话。他一小我私家吃饱全家不饿,抢了就跑,跑不了被抓判个放逐什么的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况且我至今一事无成有何脸面回乡,反倒想在这土门村安家落户,娶妻生子。如今能抱上张家的大腿,我这余生应能温饱不愁。”
“再说你牛叔心里有啥事张口就来,他的话没须要较真。他呀,应和我一样,想着能在这里娶妻落户过安生日子。只是他平日大手大脚攒不下钱,心里有这想法,却知不容易成事。”
张家地窖第二层,周二郎为自己和五郎各选了一具单发轻弩和一口雁翎刀,看款式,张家藏着的武备都是从土门关守军手里流散出来的。
谁能想到本就空阔的地窖下面另有一层密室武备,兴许就有一间密室里藏着张家世代积攒的金银。
或许另有其他地窖,否则张田主怎么可能让自己兄弟自由使用这座地窖里的武备器械?
入夜,张田主宰杀了两只鸡招待一众人,叙说待遇展望未来,缔交积累相互情谊。
让立室兄弟、魏迁狐疑的是席间看不到周七,至今他们都有些不相信周七手里有两条人命。
手握人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小我私家有本事,起码面对险境生存的时机比其他人更高,也意味着可靠。
一小我私家岂论品性如何,若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掩护,那一定是个不行靠的人,不能引为恒久的朋友。
没人愿意和病秧子、软弱的朋友交底、交朋友,各人现在都是拿命在用饭,吃卖命的饭,自然看重周七这样‘发挥稳定’的队友。
周七依旧待在张家地窖,杨青林双手反绑在椅子上,通风良好的地窖里立着两盏灯,各盖着灯罩。
杨青林只有眼珠子能左右转动,嘴里塞着布团用麻绳勒住。
他已然绝望,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他察觉不到时间的流矢,只觉得过活如年。
本以为会遭到酷刑折磨或种种盘问,结果面前只有周七一人,而周七坐在灯前静静翻阅杨青林的条记,不时饮一口茶汤,不理甚至不去看杨青林一眼,更别说是盘问了。
张田主那里转交的包囊里不仅有杨青林本人的修行条记,另有他师傅及他这一脉历代祖师的条记,堪称骨董。
获鹿县闻香教这一脉起源于永乐一朝,唐赛儿之乱被平定后,唐赛儿失踪匿迹,从党主干也不多数逃脱,有一伙人就落户获鹿,在这里生长起来,形成获鹿一脉。这一脉,生长至今经历八代,如今也赶风潮,和各地白莲教巨细组织一样更易为闻香教。
也有差异,因师承关系的原因,这一脉和闻香教的真定堂堂主一脉是两路人。
真定堂主是闻香教嫡系,教主王森的亲传门生,是闻香教山东会主徐鸿儒的师弟。比起来,传承更悠久的获鹿一脉,在现在如日中天的闻香教中,仅仅是分支旁脉。
不出意外的话,几年后或一代、两代人后,获鹿香的香主会被真定堂某位堂主的亲传门生取代,完成清洗替换。
换言之,获鹿香的香主范先生实际也是孤苦伶仃,很难从庞大的闻香教中抽取、借调太多人手。往高的估算,这位范香主手里能发动的战斗主干约在二十几人左右。
在土门关守军在侧的情况下,范香主也不敢贸然纠集、发动广泛的信众,这类信众人数虽多,但敢在土门关守军眼皮底下进攻抱犊寨?
以抱犊寨的阵势,不管二三十人进攻、照旧几百人进攻,上山的崎岖小路就那么一条,实际没区别。
所以做好守备事情,是能盖住范香主袭杀的。
得出这个结论后,周七微微松一口气,接下来要考虑的无非就三个问题。
第一是范香主纠集发动的鬼神,自己能不能盖住并击退,如果能击退,那么就能在夜中保证监察效率;第二是范香主会不会走官府的门路,借力打力;第三个是曹木匠返回村里后,会提倡怎样的抨击。
舅舅终究是舅舅,总不能漠不关心。
与其被动等着曹木匠举事,还不如在对方还没获知具体消息前,或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前……一举袭杀,一了百了。
等等……范香主进攻抱犊寨,势必绕不外山下淮阴神庙,易地而处自己身为范香主的话,也会实验从舅舅家这边着手,来一个引蛇出洞。就算引不来蛇,也能杀了舅舅一家发泄心头之恨。
也就是说,这场冲突重新到尾就该主动出击,先袭杀未作准备的曹木匠,再主动出击杀死范香主。
只有这样,才有平安。
凭据缴获的条记所载信息,周七厘清思绪,继续研究条记内的修行内容,自始至终没有搭理过杨青林。
这是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自己现在没须要审问他,他现在说谎自己也无法准确判定;待夜深了,来一场灵魂条理的交流,那就稳了。
细细研读获鹿一脉的条记,周七哭笑不得,纪录的内容许多都是修行界、鬼神之间公认的事迹,可对外人来说就云里雾里摸不着脉络。
或许就如各国历史,本国人自能侃侃而谈引论经典,可外国人眼里就很难成体系、全面、系统的了解、学习。
好比,玉皇大帝赵玄朗轮回百世后怎么酿成张百忍了?好比好端端的,赵玄朗酿成张百忍后又有了一个叫做赵公明的马甲,还成了财神爷?
另有,皇明一朝开国洪武天子就革去天师府名号,只称正一真人,配正一真人印绶;嘉靖世宗天子崇道很是,可也没有恢复天师名号。
这也是天师道各脉不复天师道之名的主要因素,只称谓正一道的原因。
天师道,天师,这个名号太过郑重,也只有赵宋皇室发狂敢随着去赌什么万世一系,也只有蒙元会不以为意。
世宗之子隆庆穆宗天子天性仁厚,为什么突然对天师府下手,一口气革去张家正一真人府印,只给了个世袭上清观提点?
皇明不似唐宋以道为国教,本就不认赵宋一朝册立的天师府及天师名目。
管你张家基本在太清一脉,照旧上清、玉清、玉皇一脉,觉得有问题就搓圆捏扁收拾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