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雏鸟未出壳自然不会飞,既然母神已经接受了他破壳能言能书,自己也不必在她面前隐瞒了。
他夹紧了漏风的翅膀懒懒地靠在一片云上,悠悠唤了句:“母神,本君在这儿呢。”
彩旖听到儿子的声音忙又聚了点神力,直奔声响处去,一把拽起云上的朱笺紧紧抱在怀里。
这力道,朱笺差点窒息。
彩旖只当他是只雏鸟,对他的种种异常之举不闻不问,夹起朱笺就往南帝神宫去。
朱笺探个脑袋,有些想不明白。“母神不问问本君为何如此离奇。”
彩旖呵呵一笑,“你是我儿子,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嘛。”
朱笺听言鼻子有些发酸,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脸超尘出世的淡漠。
“母神虽不介意,可诸神未必如是。为今看来,母神对外只可说我在蛋中五百年,出壳一如年岁五百年之神鸟。如此,可免去许多不须要的麻烦。今后我也以五百岁之样貌现于众人面前。”
“这样啊。”彩旖看着刚破壳的儿子对她呼来唤去,觉得十分新奇,不经脑子便颔首同意了。
“不外你先把这个戴上。”彩旖掌心现出了一个红色珊瑚手链,“你壳里带的,记得时刻戴在身上。”
朱笺接过一看,当初破壳时并没有注意过有这玩意儿。
快到南帝神宫了,他没有多想,听话地将手链戴好,化作了五百岁的模样,同彩旖进了南帝神殿。
这南帝神殿,灯烛辉煌,一片金光,好不气派。
金凝端坐金质凤头椅上,居高临下看二人徐徐走过那道长长的朱色绒毯,来到她面前。
这炫目的金光太过虚浮,朱笺一下难以适应,便多看了身旁白衣仙娥两眼。
那仙娥被盯得怕羞地低下头去,心中思量,这小神君不愧为白珩真君之子,仅是童稚之时眉眼便如此撩人,日后长大容貌恐怕比煜王殿下愈甚。
噫,这只白鹭,为何不待见本君。
朱笺见仙娥低头,闷闷地转过头去,随着母神一前一后地来到金凝面前。
朱笺自以为十分客气,实际毫无诚意地对金凝微微颔首,语音稚嫩道:“见过凰后。”
金凝早就听说她的幼弟自出生便能言语,果真不假,但诸神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
朱笺不外五百岁巨细,他在蛋中五百年,若是按正常的鸟族也是如此模样,况且凰族五百年早该能腾云振翅翔于南天。
想到此处她稍微安了心,从凤椅上站起,沿着玉阶徐徐而下,来到朱笺面前,摸着他的头,笑道:“三弟模样倒是俊俏。”
金凝碰到朱笺头发时他猛地全身毛发立起,手上的拳差点控制不住挥了出去,彩旖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彩旖这一举动引得金凝面露不解之色。
彩旖笑呵呵道:“你弟弟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冒犯了凰后,就原谅他吧。”
金凝笑道:“那是自然。”
彩旖听言松开了朱笺的手,朱笺黑着脸朝金凝就是一拳,被金凝用手掌化气包住,力道瞬间被化开。
朱笺的心情微微有些受惊,彩旖完全在状况之外。
金凝收回了掌力,面上轻松了不少,露出一抹自得之色道:“本座乏了,母神带弟弟回去吧。”
彩旖听言牵着儿子乐呵呵地走了。
端坐在凤椅之上的金凝,看着二人身影嘴角微勾,“出来吧。”
青珂应声从屏风后摇着羽扇走出。
金凝道:“都说朱笺神脉强劲,生来奇异,也不外如此。一群无知之辈,听风就是雨,今后他们所言,倒是不应该较真。”
青珂听言脸色一沉,应道:“是,凰后。”
回到寝殿后彩旖眯着眼瞅了恢回复形的儿子半日,“你这心眼是跟谁学的。”
朱笺趴在床上懒懒道:“自然不是跟你学的。”他慢悠悠地挥着火红的羽翼,道:“凰后生性多疑,若是知道我神脉有异一定会追究。我卖她个破绽,今后谨慎些倒是可以过得舒坦了。”
也得亏是抱着这个念头,朱笺才强忍下喷金凝的激动,若换做平时,除了母神,不管是谁,他早就一拳让他上天了。
“刚刚你用了几成神力?”
朱笺吹了吹自己的朱羽上彩旖落下的半根黄毛,“吹灰之力。”
彩旖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吾儿如此明白,今后她大可不必费心了。
呼啦——彩旖脸上多了一圈青瘀。
“念在你是母神,摸本君的毛可以,不许摸头!”
“知道了,朱笺神君。”彩旖捂着眼睛恨恨地看了儿子一眼。好小子,居然连头都不让母神摸。
百谷见状倒是忍不住偷偷笑了几声,心里平衡多了。
赶走彩旖后,朱笺倒头便睡,直睡了一个月还未醒来。
朱笺住在东华宫,是凰太后所在南华宫的耳宫,二者不外一墙之隔。
彩旖原来想多塞几个侍者到东华宫中,被朱笺拦了下来。他的寝殿也划定只有百谷一人可入。
百谷受宠若惊地领了寝殿的收支牌,每日尽职尽责,定时扫除。可逐渐他发现,这并不是一件简朴的差事。
这一个月的疑问,他真是两只手也数不外来。
这小神君平日里看着是五百岁巨细,可每日他来扫除时,见小神君时而是朱凤原形,时而又是一千多岁神君模样,虽然模样俊俏,但却是种阴柔之美,看起来倒是不像白珩真君。
百谷胆子小,又没见过世面,要是在以前见到这么奇怪的神君他早就吓得跑回终南山去了。
幸亏上南天之前他随着主事的仙娥学过一阵子,这才气战战兢兢地留在朱笺身边。
他现在此外不怕,就怕被凰太后烤了吃。
酉初时刻,百谷按例持拂尘在朱笺寝殿里扫除。他一边轻手轻脚地清理架上的神器一边犯嘀咕,这小神君怎么在蛋里睡了五百年还这么贪睡。
期间凰太厥后过多次,也只是付托不要让小神君着凉之类就离开了。
小神君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他每日用拂尘扫除,这宫殿里除了自己落的鸽毛,五彩凤毛,没半点红毛。
他不禁感伤:小神君还真是一毛不拔。连凰太后都市留下几根五彩凤毛,小神君正当换毛的年岁,竟一整个月一根毛都不掉。
看到一旁熟睡的小神君身上那光洁亮丽的朱色凤羽,他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美丽的毛色,真的忍不住想摸摸,现在倒好,连一根掉下的毛也捡不到。
现在小神君还在甜睡着,不如……
百谷不外七百多岁,不外凡界十一二岁孩童模样,也正是个贪玩的年纪。
他盯着朱笺看了半晌,见他呼吸沉稳均匀,应该还在深睡,便蹑手蹑脚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朝朱笺背上抚了抚,这触感,柔滑无比……
呼啦——他又被一掌拍飞到寝殿的神柱上。
朱笺化作神形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见到坐在地上哭鼻子的百谷,有些困惑:“白鸽,谁欺负你了。”
百谷抽噎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捡起一旁的拂尘道:“是百谷不小心摔倒了。”
朱笺看百谷脸上又多了一圈青黑,看着殿中只有他二人,面露尴尬,道:“既如此,别哭了,本君带你出去看金乌。”
“小神君,现在是长庚星君当值,哪有金乌。”
他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不觉竟已是夜间。“那本君带你去看南斗。”说着就拉起百谷往外走。
百谷看着他,有些吞吞吐吐道:“神君,你……”
朱笺低头一看,不小心现出了神形,忙一挥手化作孩童模样。
趁着夜里无人,朱笺拉着他出门就坐上了一片云彩。
百谷属白鸽一族,本在终南山栖息,神力不足无法驾云,虽能在凡界飞翔却无法在南天神界展翅。
他第一次坐上云彩是被从终南山带来神界时,这才是第二回,照旧头一回在夜间。
凉凉的夜风从面庞拂过,百谷控制不住兴奋之情,刚刚的委屈一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不是朱笺付托过不许喧哗,他一定早就咕咕咕叫作声来了。
夜空之中,碧霄如洗,繁星闪烁,星轨应迹徐徐而行。
朱笺见到星光,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他趁着夜间无人,扬袖一挥,化回了一千多岁的模样。
百谷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白鸽,说看南宿就看南宿。
他抬头搜寻了一会儿,掰着指头数了数,恰好七个,忙扭过头来喊道:“小神君快看,南斗七宿!”
看到朱笺时,不觉瞪大了眼睛。
只见朱笺半倚在云上,一手撑头,美目微凝望着南宿的偏向。
他一席红衣沿星云铺展开去,颜色炽烈无比,又在旷无边际的星海中显得尤为清冷。
在星光映照下,他的容颜清冷俊美,似美玉琢成。
此时的朱笺眼底似乎有堪不破的悠远与迷茫,漫天星光似是融入了他的眼眸之中,似乎能将人灵魂紧紧摄入其中,也是自愿沉溺其中。
他化成神形后显然轻松了不少,听到百谷之言眸中光点闪动,徐徐所在了颔首。
他轻轻抬手指着南宿的偏向,淡淡道:“南方七宿,是为井、贵、柳、星、张、翼、轸。色赤,属火。井宿八星,为天之南门……”朱笺没有多想,像刻在脑子里般,如数家珍般淡淡道出。
半天也见百谷不接话,朱笺抬眼看去,只见他一脸困惑,又似是惊讶,呆呆望着他。
莫非自己又说太多了,朱笺旋即闭嘴不再言语。
回过神的百谷来拍了拍自己有些僵硬的脸,觉得有些失态,连忙看着南天门偏向,惊讶道:“神君好厉害,南天之门果真是八星。”
朱笺浅浅一笑,不知是否是母神带他看过这南斗,为何他感受这七宿莫名觉得熟悉。
兴许是过了太久他不记得了。
朱笺拉他出来,并不完全是为了来看南宿。
等到百谷兴奋劲过了,朱笺云淡风轻道:“百谷,你可知我父神为何人?”
像是不经意的发问,可百谷听言小心脏猛地一跳,脸上的心情瞬间凝固,“这个……百谷也不知道……”
“是么?”
朱笺声音冷肃而慵懒道:“这世上见过我神形的唯有二人,母神和你。”
此言一出,百谷满身一颤。
凰太后一怒要食子,小神君这暴脾气摸个毛都不行,提倡怒来还得了。
好鸟不吃眼前亏,白珩真君自己种下的祸照旧自己肩负吧。
百谷搓着衣角扭扭捏捏道:“小神君父神是……白珩真君。”
朱笺美目微凝:“白珩……是谁?”
百谷见朱笺身上呛人的气焰收敛了不少,壮着胆子答道:“这白珩真君是终南山巅的碧云宫宫主。自南方尊神陵光神君殉世后,南方神界太古诸神不知所踪,只余白珩真君一神。”
“为何称其为‘真君’?”
他知道诸神按神魂可分为上尊,尊神,上神,以下不等,只是不知真君为何。
“除去南方,其余三方的太古界神祗至今已皆是尊神之身,更不必说三方大帝上尊。只是白珩真君至今神魂仍不足上神,又是太古神祗,因此诸神便称其为真君了。”
难怪身为太古神祗,五百年朱笺也没怎么听说过白珩真君,想来是诸神怕母神伤心,缄口不提。
若是太古神祗,那便稍微能配得上母神。
只不外他抛妻弃子,五百年来不管不问,管他是谁,这口气,他不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