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重逢

　　秋天的雨水总是有些绵长，一夜未歇，滴滴答答的，落在巷中的石板上，生出来许些凉意。

　　寄妍推开房门，只看见君无忧背对着房门，大开着窗扉，不知在看些什么。雨水的腥气蔓延到房中，秋风带起她两颊的长发，丝丝缕缕，轻轻交织在脑后，犹如闪耀着星河暮色的锦缎。

　　“少主，”寄妍走到她身侧唤他，“都部署妥当了，这是朱老板叫我转交给你的，说是李萱故友所托，要交给故友之女。”一个小巧方正的木盒递到她的面前，还散发着几缕檀木幽香。君无忧接过来，打开木盒，里面正静静躺着一颗淡蓝色的珠子——正是若水。

　　“故友是谁？”君无忧将珠子收入怀中，再放入一颗淡蓝色的琉璃珠合上木盖。管他是谁，横竖入了她君无忧的眼，都是她的。

　　寄妍看见她的小行动，笑作声来：“这就是庄主夫人的妆奁之一。”

　　君无忧合上盖子的手僵了僵：“我娘亲的？”

　　寄妍正色到：“李萱儿时故友正是夫人。”无巧不成书。

　　朱佑天看见君无忧从楼上下来，面色难免有些尴尬。他昨日里竟将怒气都撒在一个小女人头上，况且这几日来还随处受着别人的弗罩，好不窝囊。

　　他硬着头皮往上凑：“君女人，在下…”

　　寄妍拦住他，并将盒子塞到他手上：“不必多言，我家少主不会放在心上，尽管放心去，朱敏和令夫人不会有事。”

　　朱佑天看着徐徐远去的一行人，半晌才回过神来，冲着他们离去的偏向深深一拜。

　　未至午时，朱佑天牵起朱敏的手，上了驶往天香楼的马车。赶车的是伪装后的道尽，他妆扮成朱府的仆人的模样，护送二人前往天香楼。

　　午时三刻，太阳阴阴地挂在天上，照旧没什么精神，门路两旁积了不少的水，行人们都是来去急遽，唯恐变天，天香楼里倒是特别热闹。

　　乌莲县城里最大的酒楼，就要数天香楼了，据说百年以前，在乌莲还只是个小渔村的时候就有天香这个字号了，不外在其时只是伉俪两个所开的一间小小的茶棚，与今日豪华的酒楼有着天壤之别。

　　朱佑天牵着朱敏的手走进去，立刻有小二热情地迎上前来，向朱佑天问好。还不等他回应，掌柜便急遽赶来，支走了小二，笑脸盈盈地将他们带上了四楼最里间的包厢。

　　在门口那掌柜停住了脚步，拦住了他：“朱老爷尽管放心，往后，小主子往后自会人悉心照料，您啊，就静候佳音吧。”

　　朱佑天皱起眉头，看向掌柜，却始终不愿放开牵着朱敏的手：“你什么意思？”

　　“朱老爷，您将若水交给小主子，让她一人进去即是。”见朱佑天不明白他的话，只好解释了一遍。

　　朱佑天将朱敏抓得更紧：“我若说不行呢？”

　　那掌柜也徐徐敛去了笑容：“朱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是想毁约吗？”

　　“我为何不能进去？”朱佑天不答反问。

　　掌柜耐心渐失：“进去又如何？不外徒增烦恼而已，当心惹得里面那位大人不快，使您的妻子遭受皮肉之苦。横竖早晚都得放手，朱老板，在下可提醒您，鱼和熊掌不行兼得！”

　　“爹爹，”朱敏扯了扯他的衣角，“请将若水交给我吧。”

　　朱佑天从怀中掏出木盒：“小敏，你…”

　　朱敏扬起头来看着他：“爹爹，小敏不怕，之前都是小敏欠好，害得如采姨姨和荆姐姐被人抓走。”

　　朱佑天忍住心中的悲痛，蹲下身来抱住朱敏：“小敏乖，爹爹一定不会让你再受伤的。”

　　“好。”朱敏亲了亲他的左脸，转身进了包厢。朱佑天想要跟进去，再次被掌柜拦住了：“朱老板，不行。在下劝你照旧回去等着夫人吧。”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挡不住的恶意。

　　在混沌之间，荆盈盈感应身下一阵摇晃，有冰凉的液体濡湿她的衣衫，她蓦地清醒过来。入眼照旧一片昏暗，只是已不再是阴冷的石墙，而是带着腥气的木头。她这是在哪里？转头一看，才发现她被钉在一个小小的木箱之中，而身边早已没了如采的踪迹。那木头上有许多狭小的漏洞，水流正潺潺而入。完了，这是她脑海里蹦出的想法。她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恐怕是被人扔在水里了，她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响动，除了嘈杂的水流之外还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水位徐徐漫上来，或者说，她正在一点点沉下去。

　　道尽护送朱老板回到客栈，把他交到兰姐手上后，便消失在乌莲城中。君无忧和徵涯则混在一支可疑的商队之中，寄妍和易娘远远跟在其后，一路留下标志。

　　商队驶出南城门之后，在一处静谧的树林里停了下来，一个衣衫狼狈的妇人被人从商队的马车上推下来，滚落在路旁，随后跳出一个蒙面大汉，从背上拔出一把冷光闪闪的大刀。君无忧皱起眉头，这妇人她自然是认得，就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如采。她轻轻弹出一个石子挡开那即将落下的刀剑，随后寄妍放出信号，埋伏在四周的官兵快速靠拢，她趁人不备跃进马车之中。徵涯动手先擒住了那握刀的大汉，随后潜伏在暗处的官兵与侍卫一拥而上，登时官兵与匪贼混站在一起，喊杀声直冲云霄。

　　周扬坐在马车里看着朱敏，突然听得周围传来干戈之声，心中大叫不妙，刚抽出利剑握在手中，一个身形矫健的女子便闯了他的视野。

　　君无忧从腰后扯出一把利刃，直直朝周扬劈去，尖锐的刀尖一经相触，冷光陪同着难听逆耳的翁鸣弹射开来，君无忧飞快的扫过马车内部的景象，除了睡倒的朱敏，并没有荆盈盈的身影。周扬脸色猛地沉了下来，这女子内力浑朴，两剑相触，竟震得他手臂发麻，差点抓不住剑柄。

　　君无忧没给他喘息的时机，再次提剑欺身而上，周扬忌惮朱敏在身后，又因马车狭小躲避不及，被君无忧一剑捅穿了右手臂，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剑柄也从手中脱落，掉在脚旁。君无忧一脚将人踹出马车，同时抱起朱敏，也跃下马车。易娘一见她出来，忙从她手上接过朱敏，退到一旁的隐蔽处，免得误伤了小孩子。

　　君无忧将剑锋冷冷地横在周扬的脖颈上，微一用力，一道细长的红痕陪同着细碎的血珠迸裂开来：“另有个女人呢？”

　　周扬见局势已去，也不再反抗，看着在自己身上发狠的女子，才吐出一句：“被另外两小我私家带走了，连着珠子一起，或许是北边。”他口中的另外两小我私家，就是张平交接的看不见的漂亮女人和身带异香的蒙面人。

　　君无忧获得消息后，绝不迟疑地挑断对方的手脚筋，再丢给一拥而上的官兵，跃上树林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她本以为盈盈也在一路，苦苦视察了三四日，结果照旧把人跟丢了。易娘见君无忧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心中暗道不妙，忙追上她。

　　“君女人？”易娘自己内力不算充沛，现在又带着一个小孩，好不容易才追上她。

　　君无忧看她一眼：“你把朱敏送到客栈，我去城北。”丢下这句话，她在树林间穿梭得更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城北，道尽追随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到了河滨。抬眼就看见河中心徐徐下沉的木箱，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随后便跃向河面，企图将木箱捞上来。突然间，一道凌冽的剑气从背后袭来，他心下一凛，只好转身避开那利剑的袭击。

　　妙赏站在不远处，擎着一把玉骨伞，笑意满满的瞧着他：“你主子今天不来，这丫头必死无疑。”身旁另有一个持着双剑，黑纱缚眼的漂亮女人，杀意四泄。

　　道尽蹙起眉头：“你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沾惹？”随后又扯出一抹冷笑，“就不怕玄心又责怪你？”

　　妙赏面色稳定，嗤笑一声：“你照旧先体贴体贴自己的命吧。”话音未落，那持剑女子又冲了上来，和道尽纠缠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舍，而木箱正在不停下沉。道尽频频都想脱身绕到河面去，可当他避开女子的利剑后，妙赏又持着玉骨伞盖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恨恨地看着那个一脸自得的清瘦男子，却不敢妄动。

　　突然间妙赏心下一寒，就见一道黑影带着冷光，朝自己袭来，他反映不及，眼见就要撞上君无忧的刀尖。尔后一道狂风卷起他的衣袂，再回过神时，玄心已将他稳稳当当地搂在怀中，而另一只手接住了君无忧凛冽的剑气。玄心抬剑挡在身前咬牙切齿：“君无忧！”

　　君无忧看着她，百感交集，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间：“玄心姐…我就知你在此。”

　　玄心对她的反映不屑一顾，抱着妙赏连退数步，稳稳落在地面上。君无忧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找了玄心很久，年初事发之时，玄心是惟一跟在她父亲身旁的门生，玄心对她而言，一直是姐姐一般的存在。今日重逢，却多般无奈：“你为何要替他们卖命？”

　　玄心不为所动，挡在君无忧和木箱之间：“良禽择木而栖，我不外做了自己的选择而已，少来质问我！”君无忧担忧她对荆盈盈做出什么举动，不敢轻易转动，只好慢慢退到一旁。君无忧知道，她是在怪自己，怪自己不争气，叫人夺了位，还曾重伤了妙赏。

　　眼见着木箱就要没顶，荆盈盈浸在酷寒的河水中，已然有些呼吸困难，但照旧使劲地挣扎起来。她在模糊间听见了许些声响，似乎是君无忧的声音，她呛进去好几口河水，挣扎得越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