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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间明月

第六十章·芙蓉旧(一)

梅间明月 荒原妖姬 5776 2019-03-22 09:54:08

  郑功成来到自家客店三楼的一间客房,在门口停下脚步,抬手正要叩门,屋内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进来吧,门并未上锁。”

  ?郑功成己过而立,身材瘦高一张国字脸精神焕发,眉目间虽刻下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然明亮祥和。声音不高,缓而亲切。??

  “起这么早啊。”郑功成与屋内的人打着招呼随手把门关上。??

  郑功成看起来比年青人年长一些,看得出两人关系甚好,没有过多的客套。郑功成来到沙发边坐下,笑眯眯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年轻人正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白衬衣,旁边放着一件留洋学生们常穿的灰色西装。??

  年轻人熟练地扎好领带,笑眯眯地询问:“怎么样?”

  “这件颜色挺合适,人看起来精神。”郑功成夸道。

  年青人兴致盎然:“那给你也来一身?”

  郑功成笑着连连摇头:“我看不顺眼这些洋人的玩意。”

  “生意怎么样?”年青人行动麻利很快穿好衣服,来到郑功成劈面的沙发前俯身坐下。棱角明白个性十足的脸上写满了关切。??

  郑功成小小的卖了个关子,打趣道:“李天佑,比起生意,恐怕你更体贴的是梅家姐妹吧。姐妹俩挺勤快,人缘口碑都不错。”

  “我就知道她们能行。”李天佑闻言,不禁面露喜色很是欣慰:“姐妹俩的事就靠你多抽闲费心看护了。两个女人抛头露面难免是非多。一句话,交给你了,我希望随时来都能听到她们平安无事。”

  郑功成不是一个善言的人,但心思细腻,虽然知道李天佑的心思。于是提醒他:“今天是她们交租的时间,你这么体贴她们,不想见见吗?”

  李天佑面露难色,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充沛的喜悦与阳光被一种深深的担忧取代。缄默沉静了片刻,徐徐低吟:“我并不想让她们知道一切与我有关。我只是尽自己能力帮她们而已。只要她们平安过得好,能随时从你这里获得关于她们的消息,我就知足了。”

  “真不明白,老弟一向服务爽性,这件事可不像你的气势派头。”

  李天佑也弄不懂,所以他不想去面对梅月婵,对她的情感似乎不只是男女之间那种情。还多了一份亲人间才有的怜爱与心疼。

  “梅家的姐姐现在正在楼下。”郑功成意味深长的告诉李天佑。

  “现在?”李天佑很是意外。

  郑功成肯定所在了颔首:“对。她来交租金,我特意上来,看看你是不是要见她。”

  李天佑有些犹豫。他并非真的不愿意见她一眼。五年前他离开家的时候,带着怎样的怅然与留恋离开,现在每次想起一些往事,那种无望、无力的心情就会潮水般将他淹没。当他不在如此的为她而难眠时,她却又泛起在他的生活里。在千里之外举目无亲的上海。

  去年,意外偶遇她们的一幕,仍然历历在目:姐妹俩坐在街边吃馄饨,梅月婵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眼中那种落寞那种无助、孤苦、迷离、怅然中又透着隐忍的倔强,又一次牵动了他心中渐被遗忘的一种心绪和疼痛。那种瞬间闪过的憔悴与伤感,让她本就有些忧郁的眼神越发迷茫。他才知道,虽然离开陆家多年,陆家的每小我私家,他都未曾真正忘记。

  那个被风吹落红盖头的日子,每一丝闪烁的光线里都浮动着梦一般的温暖。鹅黄的新柳在风中摇曳,被风吹落盖头的女孩,以及那张有些惊慌、羞涩、水汪汪灵气逼人的眼睛同时撞开影象的围墙,尘封的一切包罗尘封的思想都在倾刻间瓦解。不用问,她为何离乡背井,也不必追问五年间她如何飘如浮萍辗转千里,以及那个小孩子的来历,她们姐妹俩眼下的安危才是至关重要,能有时机帮她们走出困境,也算从心理上自己对多年前的一些赔偿。

  郑功成望着他失神矛盾的样子,只说了句,我部署她在大客厅。转身出门。楼道里留下一串渐远脚步声,直到下楼梯的声音也逐渐变弱,李天佑才从自己的模糊中挣扎出来。

  已经久远的事情,就像种子一样在他的影象里扎下了根,不小心忆起,仍然会留下挣扎的痛楚与艰涩。

  一楼的大客厅是一处两间相通的屋子,但两间各有一个门。当人进入隔邻房间后,客厅的一切都一目了然,而客厅的人对隔邻却全然不知。郑功成如此部署可谓用心良苦!

  梅月婵把洋行刚刚取岀的美元和自己挑选的点心轻轻放下:“这是来时刚刚从洋人的点心店买的,挺新鲜。我只是想体现一下我们姐妹俩对郑老板的谢意,希望郑老板不要嫌气!”

  “无功不受禄。不外你的心意我收下就是了,能有今天可都是你们勤劳刻苦换来的啊。”郑功成虽说是受人之托,但对梅家姐妹的勤劳也是从心眼里赞赏有加。

  “世道不太平,各人都囊中羞涩挣钱不易,在这寸土寸金的大上海,如果不是这家店位置好,恰逢其时,租金也合适,我们再怎么手巧也是没有用武之地。我们能有今天,郑老板自然功不行没,我们姐妹二人也一直心存谢谢。”梅月婵说的话句句属实,真的是从心眼里很是谢谢郑功成。

  “互惠互利,不必客气。”

  “如果没什么意外发生,我们会在这继续呆下去。郑老板同意的话,过几个月我先预付你一年的租金。”

  “怎么,不计划在上海安身立命?”

  “未来的路无法预见,我们无暇计划那么久远,再说落叶总要归根,早晚会走,希望这一两年间我们的相助不会发生意外枝节。这是本月的租金,如没有收支,郑老板写个收据,我就告辞了。”

  送走梅月婵,郑功成面露微笑返身来到隔邻。然而屋子里空荡荡,李天佑并没有如他意料之中泛起在这里。带着疑惑他重又来到三楼客房。李天佑正抱臂立于窗前,一双眼睛幽远廖落地凝于远处。

  听到他走近,李天佑淡淡的声音在房间里轻轻流淌:“我们之间有误会。有很深的隔膜以至于让她对我有很大的偏见,相见不如想念。我们相见最好的局面恐怕是无话可说。知道吗?”

  李天佑转过身子正对郑功成,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说:“她们并不是亲生姐妹,梅君其实是梅月婵的丫鬟,只是情感颇深,姐妹相称也不为怪。”李天佑的脸上深深的担忧和心疼仍未褪去,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以至让她们流落到这里。我第一次在陆家见到她时,她才17岁。算算我离开陆家已经五年了。”

  郑功成有些莫名其妙,饶有兴趣地问“陆家?你见到她们不应是梅家吗?”

  李天佑一脸苦笑,摆了摆手“哎――说来话长,太多不行思议的事情。”

  郑功成点了颔首,从兜里掏出一张信函递李天佑:“叔叔的身体状况,近年来一直不太好,我奇怪你为什么也不劝劝他,似乎很放心他一小我私家出门在外。叔叔究竟是去干什么?”

  李天佑低头撕开手中信封,急遽看了一遍,平静地答道,“去找紫月瓶。”

  “又是紫月瓶。”郑功成听到紫月瓶三个字,忍不住蹙着眉头不置可否的连连摇晃着脑袋。也许世上基础就没有这个工具,紫月瓶或许只是千百年流传的传说而已。传说中的紫月瓶除了身价不菲,另有会带来血光之灾的一面,却仍不乏有人趋之若鹜,心心念念想获得“紫月瓶”的不是虚荣心做祟即是利益驱使。他想不通李天佑为什么也会对这种虚无的事情感兴趣。

  郑功成感应费解,无奈地笑问:“难道你也真的相信有紫月瓶,毫掉臂忌那种邪气?”

  真的紫月瓶究竟有没有,后人无法定论,李天估并不体贴。但是李家的紫月瓶不只是一只瓶子。对于李天佑而言,寻找瓶子是一件厚重神圣的事情。

  “这个瓶子和我的家族有关。”李天佑说的很平静,眼神中透露着一股不行动摇的神圣光线。

  郑功成一直马虎肤浅的认为他是在寻找一件源于传说的珍宝,鲁莽扭曲了李天佑的初衷,郑功成难免心生歉疚,感伤道:“没想到你们家另有这么一段厚重的故事。”

  “一千多年间,紫月瓶三个字无不是陪同着腥风血雨,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阳光如水一样无声流淌,天空如洗,云絮自由自在坦露着妩媚或忧伤,那么的洁净与澄明。房檐上的麻雀,诵读着从风中捕捉的神迹。

  刚拐过路口的转弯处,梅月婵远远望见衣店四周聚集着许多人,不由心中一紧,加速脚步。隔三差五总会遇上一些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的主,更让她们心烦的是那些看不顺眼但又惹不起的地头蛇一类的人。女人出来做事的原来就少,从街头到街尾她们姐妹俩尤为显眼。麻烦要应付,生意也要做,哪一点不留心就会惹来麻烦。

  生活艰涩,现实只静静看你怎么个惨状。所以流出来的无论是牙照旧血,都得整个儿咽回自己肚子里。??

  梅月婵慌忙赶路,丝毫没有留意一个男人和他擦肩而事后,又回转身,幽灵似的悄悄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不行,换了扣子也不行。”一个女人站在屋子中间凶巴巴地盯着梅君,面目狰狞的叫嚣:“你为什么不按我的意思,自作主张!”??

  任何时候,钱和职位决定着一小我私家横行犷悍的胆子。

  还没到衣店门口,屋里怒气冲冲的声音已经落进耳朵。梅月婵紧走几步,急遽拨开围观的人群,使劲把自己往里挤,一边提高声音:“各人都散去吧,各忙各的。有什么悦目的。”??

  这个女人三天前自带布料定做旗袍,做扣子的布料却不够她要求的数目,若搭配此外颜色又会影响整体美观,梅君就用衣店的布料重新做了扣子,甚至比她原来搭配的那种颜色更胜一筹。但这是费苦心的举止,并未获得女人的认可。

  罗姨正抱着坠儿紧张地躲在柜台一角。恐惧吞噬了她们。

  梅君不想招惹她迁怒于别人,陪笑道:“算了,你做扣子的料子是从哪家买的?我自己掏钱去买了,重新给你做好了。”

  妇人态度很是强硬,一副无可商榷不容盘旋的架势。“重做也不行。这是我特意为今天加入晚宴赶做的衣服。你有时间重做,我可没时间作陪!你延长我多大的事情,你赔得起吗?”

  “请您消消气,只要找到布料,很快就能做好,保证不误夫人的事情。”

  “不必了。延长了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赔我十倍的钱,我上别处做去。”??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要讹人!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开始骚动,低声议论着。有人指着女人说太太过了,有人则看笑话说她们该倒霉了。??

  月婵对事情己经了然于心,径自来到柜台的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来到妇人跟前,笑意盈盈直视着面前杏目圆睁的妇人:“李夫人,别来无恙?”??

  怒气冲冲的妇人这才定睛,一脸漠然从上到下审察了一下面前的梅月婵。有一丝意外另有一次芥蒂划过眼底。??

  三天前,女人来这里订做衣服,梅月婵就已经认出了她。

  “李夫人,喝杯茶消消气。没想到千里之外能遇见你!”梅月婵轻轻拉过她一只手,把茶杯放上去,扭脸唤来梅君:“梅君!这是李管家的太太,几年不见,生疏了吧。”??

  “怪不得我适才总觉得她有些面熟。”梅君已经心神领会,俯身向眼前的女人行礼:“李太太,对不起,梅君眼拙,失礼了。”

  身份被挑明,魏敏也欠好再装下去,讪讪地笑了笑,梅月婵接着道:“你现在和以前判若两人,若不是声音另有耳熟,真不敢贸然相认!”??

  李夫人搪塞地一笑:“你这放着少奶奶不妥,怎么到这里来了?”??

  梅月婵适时的岔开话题:“一两句话难说得清,改天我和梅君一定抽闲到您贵寓看望你。”??

  “真是欠美意思,洪流冲了龙王庙。算了算了,再说都脸红了。我走了,你们多保重。梅君呀――”梅君听唤,连忙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服,应声来至旁边。李夫人客气地冲她说:“不用着急做,他日我会让下人来拿。”??

  风雨欲来的尴尬遭遇竟演酿成久别重逢的息争。门口看热闹的人,对这样的反转始料不及,也没有热闹可看,悉数散去。混在人群中??一直尾随梅月婵的男人却没有走,他正洋洋自得挂着一脸不屑,背对大街面朝屋内,双臂抱胸杵在门口正中间的位置。??

  梅月婵送魏敏出门,经过时淡漠地望了他一眼。看他舔着脸正欲进店,梅君抢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站住”。

  男人轻蔑地咧了下嘴,对梅君的阻拦视若罔闻绝不理睬,跨进店内便好逸恶劳不怀美意拿眼朝四周瞄了瞄。

  “站住。”梅君再次厉声阻止他。内心掩饰不住的厌恶与恼恨明白无误的写在了脸上。

  “你来干什么?”他的到来让每小我私家心里都不得不充满戒备。明媚的太阳转瞬不见,屋子里暗了许多。

  “我也来做衣服啊。”男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她们越是生气动怒,他越是从心里自得。

  “我们这里不接待你,你马上走。”

  男人的样子像一只满身沾满污秽的苍蝇,惹人心烦。梅月婵蹙着眉头,紧闭的嘴巴包着许多极重的工具,心头聚集的云影比她的脸色更极重。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悲悼。

  男人腆着脸阴阳怪气继续道:“何须如此呢?冤家易解不易结。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况且你看,你们现在不是过的挺好,色泽照人,还做起掌柜来了。”

  “常六。”梅月婵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生疼,随时会破裂。咬着牙,一双怒目逼视着他:“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常六歪着脖子用右手食指戳着自己的脸,夸张的瞪大那双吊角眼,“事到如今反成了我常六欺人太甚?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么会在警察局里过活如年?瞧瞧,瞧瞧你们――”常六背着手邪撇着眼睛,在姐妹俩面前晃了两圈后,慢慢悠悠停下来:“再瞧瞧我,身上一个子儿没有,人不人鬼不鬼的,糟得不能再糟了!”

  梅君咬牙切齿的说“你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好,活该,我活该。”常六自嘲的冷笑着点颔首“我确实活该。我是天下最傻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让你们送到大牢里蹲一年。”

  “人在做天在看,常六,你差点让我们全家六口丧身火海,蹲一年已经是自制你了。”梅月婵冷冷的回敬。

  常六亳无愧色恬不知耻的接岔道:“梅月婵,你没有一点同情心?我为什么纵火?别人恨我可以,你怎么能恨我”?

  梅月婵漠然的说:“我不恨你,你基础不值得我恨。我们这笔账一辈子都不行能一笔勾销。”

  常六鄙夷地冷笑,挖苦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姜家瞧不上你半根头发。你只不外自命清高有点姿色而已。”

  常六恶毒的话语像一根根针,深深的刺在梅月婵心头。面对他的奚落,她背对着常六拧紧着眉头,强忍着心中的咆哮的风浪。如果让常六看到她生气,便正中他下怀,他会变本加厉愈发嚣张,仔细一想,梅月婵反而顿觉释然。不就是几句难听话嘛,何足挂齿。几多比这越发疼痛的风浪自己都经过了,不禁哑然失笑怒气尽散。起身拿了三个茶杯放在桌子上,徐徐的逐个注满了茶水。

  屋子里面有人再说话,一时间落针可闻。

  “这种人就不应手软。”“笑面虎”王奎说着话,一撩大褂步入屋内。同在一条街,这里的风声早己经传到了他耳朵里。恰巧,他要订一家酒楼招待客人,路过衣店门口,顺便拐了进来。

  “羞辱两个弱女子?你照旧不是男人?怎么看都像一个骂街的泼妇。”

  常六拿眼角斜瞥了他一下,在心里咒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好气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不干什么,想告诉你一个规则。”王奎上前一步,身体前倾贴近常六,面色阴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常六:“这是上海,不管你在别处是龙是蛇,想在这块土地打个滚儿,先得折下一只角。”

  王奎的话也提醒了他:这里是上海,梅家姐妹能在这站住脚跟,若没人撑腰,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的人经历的苦难之后学会了珍惜幸福,有些人却始终冥顽不化。

  走到店外,常六仍不死心,一脸阴险,恶狠狠地说:“我的时间多的是。梅月婵,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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