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我身边的人说，有几个军户的孩子是大肚病，你给治好了？”
朱慈烺蹙眉道：“我听说这种病都是饿的，饿到肚子大了，就离死不远了，治欠好。”
“哪有治欠好的说法？”
左弗道：“既是饿的，再慢慢调养自然是能好的。”
左弗嘴上谦虚着，可心里也略有点小骄傲。
那几个孩子的状况很欠好的，左弗也是费了很大心力才慢慢将几个孩子调养过来的。
幸亏，她主攻生物生理学，跟医学是有相通之处的，再买几本书看看，倒也应付了过来。
只是那几个孩子心大，不知自己在死亡圈上走了一来回。吃了打虫片，拉出虫子后还叫小同伴们围观，这乐观的，真是让人可笑又心疼。
如今这几个大肚孩都恢复正常了，这两日也去了学堂随着吏目学认字。左弗本想将汉语拼音这认字大杀器拿出来的，但观鱼那家伙实在太笨了，教了很久也没会，思来想去的，照旧暂时放弃，等有了凭据地再慢慢琢磨教育的事吧。
朱慈烺点颔首，略一思忖又问道：“我见你前些日子都随着军户下田，你真信那些种子能打出那么多粮食来？另有那些军户的衣服，鞋子怎如此离奇？”
朱慈烺之前对观鱼是很不屑的，但他不停拿出新奇玩意来，且用了安素粉后，他身子简直恢复得很快，所以这会儿他也跟左老爹一样陷入了纠结：难道世上真有什么仙人？
可看观鱼那模样，怎么看怎么猥琐，哪里有世外高人的范儿？可若说他是骗子，着实也不像。哪有骗子不停给人送粮，送物资的？若说图谋，这价钱也太大了些……
且那些工具许多几何他都没见过，思来想去的，似乎也只剩下神仙这一可能性了。
“嘿。”
左弗笑了起来，“我师父说过一句话，实践出真知，是不是真的，等出了结果就知道了。横竖他老人家又送了几十万粮食过来了，咱们这卫所里就两千多亩地，就算都是水田又能打几斤粮？至于那些衣服鞋子嘛……都师父弄来的，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弄成这样，总之有穿的就好啦！平常各人都没衣服穿呢……”
朱慈烺垂下眼，低声道：“是我朱家有负武将，才让你们过得这般辛苦。”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左弗耸耸肩，“横竖也不光是你们的错，天子坐朝堂，又有几个天子真能为所欲为的？”
“妹妹年岁不大，为何对朝堂看得这般透彻？”
朱慈烺苦笑，“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原理。”
“别想那些啦！”
左弗撇开话题，突然压低声音道：“殿下，您想没想过，即是这半壁山河都保不住？鞑子可能会主宰中原。”
朱慈烺愣了下，缄默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我才不愿再现世。”
他望向远方，声音变得有点飘忽，“或许你觉我没前程，可我父皇母后却有交接，隐入世间做个寻凡人，不要想着报仇，我在世才是他们唯一的念想。”
仿若洞箫般悦耳的声音里忽得就晕上了悲凉，“大明的山河在我父皇手里没了，他选择了殉国，我亦想殉国，可父亲却对我说，我是他这一生中唯一可圈可点的骄傲，所以我必须在世，否则他就真得太失败了……”
他望向左弗，抿嘴一笑，“所以，我逃了出来。”
他虽笑着，可那眸里却看不到任何灼烁，幽深的仿若幽谷，寂静的让人心疼。
左弗垂下眼，她不知该如何慰藉这个一夜间没了怙恃，没了皇权的皇太子，她不是很擅长这些。
缄默沉静了很久，她才低低道：“我也想过些平静的日子，没有打打杀杀，没有勾心斗角，殿下……”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口气欢跃，“您能寻到出海的船吗？我听说在吕宋那边，那里只有些土著人和一些西夷洋鬼，若是我们多招募些工匠，多招募些人，我们出海怎么样？远离这些战乱，去那再造一个家园？”
“吕宋？”
“嗯！”
左弗用力所在头，“广州那边有西夷的传教士，他们的堪舆图也流传到了北京，我看过他们的堪舆图，在咱们大明外另有许多几何无主之地，若是怕瘴气，咱们可以不去吕宋，咱们可以去澳洲，那里土地很广袤，比咱们大明还要大，而且大多是无主之地，咱们带上匠人，一定能在那儿生存下来的！”
左弗终是把这番话说出来了！
原来她觉着朱慈烺是个祸殃，可看到做爹不喊着去报仇了，突然觉着朱慈烺同学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崇祯死了，但崇祯另有骨血在，深受君恩的自制爹美意思让先帝唯一的骨血再去冒险吗？
既然不能，那计划就该改动改动了。
不去跟鞑子死磕，那自然就要想着跑哪里去了。这太子也不想打仗，也不想报仇，这简直太可爱啦！若不怂恿他逃跑，还对得起自己吗？！
再想想，照旧去澳洲好啊！东南亚那儿的西班牙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而且那边瘴气重，土著人也敌视华人，倒是澳大利亚，现在只有几个飞翔的荷兰人，怎么看都比东南亚的西班牙人和台湾岛上的郑芝龙要好搪塞多了。
且澳洲矿产资源十分富厚，除去沙漠地带，大多地方照旧十分适合农业和畜牧的，是一块十分理想的凭据地呐！
想到这里心头即是火热了起来，她两眼闪闪发光，语速都快了起来，“您觉如何？”
“我若离开这片故土，岂不是我大明真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朱慈烺垂下眼，“不能近一点吗？我觉着去广州就不错。”
我呸！
一盆冷水将左弗的热情瞬间熄灭，她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暗道：“自己都知道大明绝对挡不住清军，还想着去广州？人家只要南下，要的就是这全部天下，到时你还能躲哪去？！”
一股失望蜿蜒在左弗心里，对皇太子的好感瞬间淘汰了泰半。
这人虽长得龙章凤姿的，可却也是庸弱之辈，区区故土都难离，还算什么男人？女人我跨越几个世纪来到这落后的地方女人我说了吗？我哭了吗？！
真是的！
人在世就得奋斗！
重重叹出一口气，福身道：“那令郎今后有何计划呢？清军若是南下，可不会让广州做法外之地……”
朱慈烺叹气，“这个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还需想想。而且……”
他望向左弗，道：“我如今就是一条丧家犬，哪里还弄获得船？南京的造船工坊早已关闭，你若真想弄到船，或许照旧要从那些传教士或大海商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