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钦直等到那灯笼晃得远了，这才敢从茂密的药丛里爬出来。
适才借着火光，瞧那人身上妆扮，青褐色衫子，一副仆人模样，但想到他对那条狗的敬服，这狗倒像药王谷的主子。
蒋钦悄悄向着灯笼光线消失的偏向摸索，绕过几道宅门，似是入了内院。
打眼即是几间掌灯的屋子，却也欠好分辨出哪间住的是主人，正思索间，忽又听到狗叫声，紧接着是几声妇人的呵叱声。
不多时，一扇房门打开，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妇人满面怒容，指使着贴身丫鬟将呜呜惨叫的小狗一把掼在地上，小狗惨叫一声，蹬着短腿，向墙角逃去。
“张素问！你的狗又跑到我的房中了，泰半夜只知乱叫，吵死人了……”
妇人肆无忌惮的向着院中大叫，一名仆人妆扮的男子赶忙跑到近前，轻声道：“夫人，老爷早上和您说过，今日与宁王天使议事，晚上不回来了。”
妇人鼻子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事务繁忙到连家也回不了？我爹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也叫他做好了。”
仆人低着头不敢言语，妇人又道：“他的畜生我看着心烦，又丑又蠢，每每见到我的金丝虎都要胡乱叫嚷，你记着了，下次再进我的房间，我叫人扒了他的皮！”
仆人连连称是，到墙角，小心抱起玉狮子。
这狗得了人势又乖张起来，踩着仆人的手向外窜，冲着妇人不停吼叫。
不等妇人发作，仆人赶忙迈开步子将狗带走，这蠢畜生到底不明白，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这狗不懂，但藏在暗处的蒋钦却是深谙此道。上等人有什么利益？当你和他站在一起，他们就是你最极重的肩负，但当你站在他的对立面，就能看到他最大的利益，他们一条命往往能换来别人许多条命都换不来的利益。
滔滔诸公可以鲜明亮丽，但鲜明亮丽还露头，虽有些不合情理，但确是死有余辜。
药王张素问不在谷内，房中只有一个丫鬟和张素问的夫人，张素问的夫人是吏部侍王的女儿，正是最好的筹码。
蒋钦不敢轻举妄动，似药王张素问这般人物，身旁肯定有龙虎相伴，若是一击不中，惊扰了府中坐镇人物，凭借他的手段不见得有命逃出去。
蒋钦在院中期待了约莫一个时辰，房中灯吹熄了，丫鬟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小心翼翼将门关住，进了侧屋。
又等了半晌，蒋钦走到门边，附耳去听，静悄悄的，屋内人似是已经睡熟。轻轻推了两下门，能感受到里面有门闩格挡。
寻凡人家只要用刀沿着门缝伸进去将门闩挑开便罢，只是门闩落地，难免要惊动屋内的人，药王谷中自是不适用的。
绕步走到窗下，蒋钦探着手恰好可以摸到，雕花镂空的窗棂，手指试探的轻轻推动，似也被从屋内锁住。
蒋钦有些懊恼，向后回退几步，在昏暗里勉强分辨出窗棂样式，是极为考究的仙桃葫芦，雕工精美，附上薄薄一层窗户纸，葫芦腰的部门约莫有一拳的留白，恰是白煞煞的好入口。
蒋钦向上一跃，两脚撑住窗户两边的墙壁，从后腰抽出短刀，刀尖刺进纸里，沿着葫芦腰轻轻画圆，继而身子抽搐两下瞬间失了人形，整小我私家缩为一摊肉球，追着短刀，沿着孔洞，挤了进去。
窗下正是药王夫人的梳妆台，蒋钦落在梳妆台上，撞翻几只钗奁，发出不小的响声，登时伏在台上动也不敢动了。
索性这女人睡的熟，并未苏醒，只是不等蒋钦松一口气，突然被一只爪子按在脸上，猛转头见是一只橘色条纹的大猫，想来即是女人说的金丝虎了。
金丝虎好奇审察着钻进屋内的肉球，歪着脑袋模样颇为可爱，喉头哆嗦，正要发作声音，面前肉球上突然长出一条小支，继而迅速放大为一只大手，狠狠掐在它的脖梗上，咔吧一声轻响，金丝虎瘫软下来。
蒋钦走到妇人床边，将刀架在妇人雪白脖颈之上，凉飕飕的触感，女人只当是猫半夜厮闹，伸手去摸，却抓到一只粗拙的人手，心头蓦地一惊，清醒过来。
“谁？！”
女人身子哆嗦，面对站在床头的侏儒，说话却难改颐指气使的语气，“若是江湖寻仇便找错人了，我爹是当朝吏部侍郎，你若动我一根指头，明天就能在街上看到通缉你的榜文。”
“夫人大可放心，我不是药王谷的对头，所以托付你不要发抖，免得自己划破了脖子。”
“不是药王谷的对头却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难道你是我爹的对头？”
“令尊对头许多吗？也是，做官的，对头难免多一些。”
蒋钦裂开嘴笑笑，“我原来想找药王，用他的命向他买一样工具，他不在，不外夫人的命似乎更值钱一些。”
“你想向他买什么？他有的我有，他没有的我也有，我给你，你赶忙离开。”
“金凤花！”
女人闻言眉头一蹙，“这工具我没有，不外你找张素问也没用，我听他提起过，每七年拢共才开三朵，花苞未放便已经各有主人，纵然是他坐拥花株，也不行能留有多余的。”
蒋钦只觉心头被人猛抓了一把，身子摇晃，好险没有摔倒在地上。
女人被他的刀抵着脖子，感应冰凉的刀尖在脖颈上游走，不由的惊呼作声。
“留神你的刀！好男人，你如果想要金凤花换银子，我直接与你即是，你若是要救人，除了金凤花，这药王谷内另有种种珍稀药材，长白山参，天山雪莲，你要用我尽皆取与你。”
蒋钦收回短刀，摇摇头道：“我要救的人伤的很重，我只要金凤花。”
“一个女人？”
“我的爱人。”
“你这小个子倒是个痴情人。”
女人坐起身，无可奈何道：“你非要执着在金凤花上，难道我还会在这种事上骗你？况且我本就不相信世上真有这种奇花，你们江湖人多是以谣传讹，若是不信，我带你去看花株如何。”
蒋钦正要允许，门外传来丫鬟的敲门声，“夫人，听你屋内有说话声，是出了什么事吗？”
蒋钦将刀又抵上女人玉颈上，蜡黄脸上凶恶十分，黑黑暗二人离得极近，蒋钦低声道：“让她走。”
女人叹息一声，道：“想家了，明天就回去，这鬼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桃红，拿一盏灯笼放在门口，然后你就自己接着睡吧，我想一小我私家走走。”
门外丫鬟应了一声，不多时便看到门外多了灯笼的亮光。
女人裹上衣衫，低声道：“好男人，药王谷里有些妙手，你就这样跟在我身边，我可护不住你。”
蒋钦冷笑两声，满身发抖，转眼便缩为碗口大的肉球，倏地钻进女人左边袖口，两柄短刀正抵在女人腰腹，沉声道：“不要做傻事，至少现在你我二人休戚与共。”
女人两眼放光，若不是腰间冰凉的触感，简直就要拍手叫好，自顾自穿着鞋袜，临出门时，突然看见梳妆台上金丝虎的尸体，晃了晃神，嘟着嘴又说了句，“这鬼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扒开门闩，便见丫鬟提着灯笼，正在门口候着。
不等丫鬟开口说话，女人一把拿过灯笼，扭头便走，一边走一边摆摆手道：“回去睡吧，我只是想一小我私家走走。”
“夫人，那我可就不随着您了。”
“千万别。”
丫鬟望着夫人背影嘿嘿傻笑，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想，明天夫人可以睡个懒觉，自己可没有这种好福气，还要早早起来做工，打着哈欠，小跑回了自己房间。
行到偏僻处，女人对着袖子诉苦道：“我实在是不明白，江湖就是无趣的打打杀杀，偏偏你们这些人还趋之若鹜，若说朝堂是规行矩步的楷书隶书，江湖就是连格子都要画破的跋扈狂草，肆意妄为，全无章法。”
蒋钦并不理会她，女人自觉无趣，继续提着灯笼向前。
在这样昏黑黑的夜里，朝堂重臣之女乍入江湖，叫一个三尺高……缩起来便只有一只白茶碗巨细的江湖人士劫持，这江湖总是动荡，就像填充礁石漏洞的水，动来荡去叫人心烦。
不多久，二人到了一间偏房，说是偏房却扫除的干洁净净，装饰的金碧辉煌，尚未开门，便感受到浓浓的药香从中溢散出来。
女人推门进去，两侧屋梁上镶满了夜明珠，照的整间房宛如白昼。
“就是这里了。”轻掩上门，女人便唤蒋钦出来。
蒋钦落在地上，挣扎几下恢回复状，四下审察一番，两侧药柜直耸到屋顶，衡宇正中一堆脑袋巨细的石块聚集，烟雾缭绕，不像是点的熏香，倒是一股涤荡心灵的药香。
爬上石堆，便见正中凹陷下去丈许深浅，三株青翠药草长在正中，各顶着一颗米粒巨细的骨朵，叶片有节奏的律动，层层白烟也顺着叶脉向外弥散。
女人道：“如你所见，张素问说这就是金凤花，今年的花采掉后，又长出了小小的骨朵，骨朵要等上七年才气开放，金凤花不开便没有药效。”说罢，又耸耸肩道：“江湖人故弄玄虚真是有一套的。”
蒋钦看着面前神异植株愣愣入迷。
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瞧见了，我没骗你，你要人参雪莲这两侧柜子中倒有许多。”
蒋钦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跳进石堆，用刀将三株药草连枝带叶切下，塞进怀里，又想刨根，刀尖叫石头卡住，原来金凤花下是整块巨石，坚硬无比，只得作罢。
女人惊呼一声，竖起拇指道：“倒也不是不能试试，那玄之又玄的花要等七年，谁知道是真是假。”
蒋钦歉意道：“今晚的事实在是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
“不必致歉，我也只是慷他人之慨。”女人摆摆手，问道：“好男人，你也是江湖人物吗？是不是也有九纹龙黑旋风之类的浑名。”
蒋钦道：“我在漠南有些薄名，叫作钻天鼠蒋钦，今天的事夫人大可以实话实说，蒋某绝不避忌。”
女人摇摇头又问道：“那你认识张素问吗？”
蒋钦道：“药王台甫仰慕已久，只是未曾相交，今日之后恐怕再也没有相交的时机。”
女人抚掌笑道：“我明天便准备走了，总算不通过张素问结识了一个江湖人物，钻天鼠？听起来照旧蛮威风的。”
蒋钦脸色胀红，鼠辈名不符实，哪来的威风？
蒋钦正要告辞，女人从两侧药匣里又取出不少珍贵药材，打了个包裹递给蒋钦：“我叫颜雪，以后会关注你的台甫，只是记着，你欠我一只金丝虎。”
蒋钦接过包裹，正色拱手离别，临出门时，转头道：“夫人，草书也有草书的规则……”
张重明
回家养猪吧，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