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道再次进入阆中城,沿途火光之下,满街哭嚎,生民悲戚不若猪狗。
九江门大部门已离了阆中城,只余下零星门生继续在城中彷徨作恶,他们武功不高,对上妙手灵巧得像只兔子,对普通人却能凶狠得像虎豹。
李夜墨动了恻隐之心,叹息道:“顾小令郎若是知道自己的死会酿成如此大的祸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这些阆中城的黎民又有什么罪过?”
杨虎灾张开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既然叫咱瞧见,不能放任不管,进了这门,向着九江总舵,便一路循声打杀已往,叫这些杂碎知道,世上另有个词叫作公义。”
东风恶闻言眼睛一亮,扶掌赞道:“说得好,就这般打杀已往,往日惧怕真虎,不敢动这些伥鬼,今日杀便杀了,谁晓得是我们做的,叫他们寻斗笠贼去!”
费霖仰着丑脸坏笑,变戏法般从腰间掏出来四只斗笠:“诸位,我们不就是斗笠贼……”
整座阆中城中,九江门连一位厉害的主事也没留下。病睚眦是九江门的心,有他在,所有人都箍着、悬着、聚拢着,九江门就犹如高屋建瓴的仙宫。如今这心一死,蔚蔚九江,堤垮江倾,瞬间没了约束,肆意癫狂。
远处的沧浪堂小阁楼里,没获得龙王准许离开的李蓉蓉,依在倾斜的窗格上,遥望步步迫近的无际火龙,将一块竹牌上的九江门三字以红笔徐徐钩叉。
“养势最为艰难,挂得高高的,谁都怕他掉下来,因此凡事都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泄势却不外旦夕之间,看似凶猛,其实已经行至终焉。”
未出鞘的刀最尖锐,未展开的画最雄奇!千钧虽重,总归可以称量,可能被人称量的山海还能是山、能是海吗?
烟花散尽,灰尘落定,最虚弱往往就在最强烈之后——老阳!
李夜墨四人险些毫无阻隔,沿途杀了十几个不开眼的九江门生,便到了九江总舵。
门主、堂主、主事们都不在,有些本事的门中门生都向火船去了,余下门生不是苦役身世,就是重伤不能转动,无人统领,本就松懈。
四人险些是虎入羊群,将百十个留守总舵的门生打了小我私家仰马翻。
斗笠遮头,黑布蒙面,四人也不怕叫人认出来,东风恶与费霖玩心大起,唤来所有留守门生,在院中排队一一点卯,伤者有四五百人也被抬了出来,清点数目。
“受了伤的,四百五十一人,都给老子躺在大院里,晒晒星星,健全的一百二十五人,都随着你们的四位爷爷。”
东风恶摇晃着手中络金鹦鹉刀,威胁道:“要是想通风报信,尽管往火船帮追你们两位门主去,不外稍后我点出来少了一个,就把你们剩下的全都杀光。”
费霖背着手在众伤员里穿行,把重伤轻伤,几个几个指定在一起,言道:“伤重的抱紧伤轻的,他跑了,你就死了。”
李夜墨对杨虎灾笑道:“我们四个搭伙,杀人越货也是门生计,能尊长分。”
当了爷爷,走着就寒酸了,东风恶叫九江门生推出四辆小车。四人便坐在车上,手持马鞭,由百十个九江门生推着,慢了、颠了就抽一鞭,大咧咧巡视九江门。
不得不说,九江门总舵的房间比王婆脸上的麻子还多,逛了近一个时辰,天都开始徐徐放亮,拢共不外看了一小半。
没奈何,这群九江门生忒没节气,真把四人当成了前半夜的斗笠凶人,个个乖顺无比。东风恶叫他们带着检察九江门每个房间,这群九江门生便真就挨个旅行,更是把众堂主的房间排在前面,可这哪里是关人的地方?
李夜墨担忧九江众人突然折返,顾不得袒露身份,向九江众门生高声问道:“喂,你们可曾见一个十七八岁、唤作钟晓的女人?知道的说出来,说出来可以留下狗命。”
众人七嘴八舌道:“女人可多了,各个堂主不时从阆中城取用,在世的、死了的,不知凡几,天晓得有没有这位钟女人——”
“啪!”
说话的嘴巴挨了一鞭,嘴唇瞬间肿得老高,虽然看不见李夜墨的面容,料想一定是黑极了的。
“不要满嘴乱说,留心小命,这位爷爷可最喜欢切人头玩。”
东风恶增补道:“那女人由你们新来的番子堂主一行带来,来时装在棺材里,穿大红色衣裙。”
一位看管柴房的九江门生小心道:“四位爷爷,我倒是知道一个被霍加堂主带来的女人,不外那女人既不是十七八岁,也没穿大红色衣裙,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李夜墨闻言,立刻跳下推车,一把揪住那人衣袖,急道:“在哪?快带我去见她。”
东风恶等人也不再玩闹,由这位门生带路到了柴房,屏退众人,杨虎灾桃木棍一挥,不用钥匙,铜锁瞬间打开。
“晓儿!”
李夜墨揭开斗笠,褪下面巾,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哆嗦的手徐徐推开木门,冷冽的晨光倾撒进去。
小柴房一眼便可看尽,李夜墨心头不由得一沉,里面确实有个女孩,却不是钟晓的身影。
那女孩不外七八岁的年纪,一身粗布衣衫倒也洁净,瑟缩在柴垛后掩住了半边身子,正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李夜墨不认得她,女孩却认出了李夜墨,呆愣了片刻,小跑过来扑在李夜墨怀里,撇撇嘴,突然痛声大哭起来,“哥哥!哥哥的身子我找着了……我找着了……”
“哥哥?”
东风恶不解地看向李夜墨,李夜墨也是一头雾水,连忙举起双手解释道:“天可明鉴!我连我爹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妹妹。”
几人一起蹲下身子,极尽所能,对女孩好一阵宽慰,女孩徐徐止住哭声,解释道:李夜墨是盟主哥哥,找着身子的是美意哥哥。
几人这才了然:盟主哥哥,自然是因为李夜墨小盟主会夺魁,不外美意哥哥又是谁?
女孩自说名叫张娈,又讲起嘉陵江卖龙鲤,获得一个美意令郎相助的往事,一条“锦绣顾家,功名利禄”的小金鱼,不光让她爹治好了病,顾家管事更为这一家人送了一处小宅院,家用物什不知其数。
女孩知道这个美意令郎还在嘉陵江上,每天到江边远远看他,为他祈福。
小盟主会上瞧他耍宝卖乖,一轮轮获胜,戏弄天下英雄,女孩更是兴奋得厉害。
他的朋友在担忧他,背后的黑手想害他,这世上原另有小我私家真的盼着他赢……
厥后,李夜墨舍身救了顾飞卿,女孩除了美意哥哥,又有了一个盟主哥哥。
只是没过多久,美意哥哥、盟主哥哥一起去了青石街,便见不着了。
又没过几日,路上就有人说小令郎,也就是她的美意哥哥死了,头被挂在中天楼上,身子不知所踪……
女孩闻讯伤心欲绝,跑到江边大哭一场。那里是她平时哭泣和打鱼的地方,是她的小秘密,除了她便没人知道。龙鲤也是在那里自己游进了她的鱼篓。
那日她正哭着,突然一具尸身叫江水冲到她脚边,只有身子没有头,肚子被交织剖开,满腹空荡荡的。
女孩惊惧之下,想起没有身子的美意哥哥,心情突然明亮,只是尸体泡水肿了,她背不动,捞起尸身绑在船底,不叫野狗来啃,自己到阆中城要找人把身子还给美意哥哥。
女孩才到阆中城,遇到个背棺材的白胖番子,城里人说他是九江门管事的。
女孩找他说了,胖番子问她:旁人知道吗?女孩答:旁人都没叫知道。胖番子平和笑笑,将女孩塞进棺材,临走吟了一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裁裁裁。”
再厥后就是关在柴房里,直到见到四人。
四人都有些疑惑:顾飞卿的身子最后叫牛车拉回了火船,这具无头尸身又会是谁?
钟晓还没找到,四人嘱咐女孩不要叫出盟主哥哥,戴上斗笠、面巾,又唤来九江门众门生,问是否有此外女孩。
一个九江门生谄媚道:“先前是有个穿红裙的女人,人还在世,不外不在这儿了,之前也关在柴房,不是一间而已,一同的另有两个男人,一个满身裹着黑布,一个高不外三尺,小个子一直称那女人叫仵夫人,今早被巴特尔一同装棺材里带去了……”
李夜墨心中苦痛,叫这个门生带路去那间柴房。
柴房空荡荡的,兀自开着门。
东风恶驱散众人,留李夜墨一小我私家在柴房里。
李夜墨感应满身发冷,满身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闲了,懊恼装满胸腔,从嘴里溢出来,弥散到周围,被懊恼灌满的空气有千斤重,坠得心砸在脚底板上,噗噗得贴着地面跳动。
李夜墨用手指一寸寸抚过墙面和柴垛,似乎还能感受到钟晓留下的气息,明明几个时辰前她就在这里。
每次来迟,次次来迟,错过今生。
“晓儿,你过得好吗?好想、真的好想你……”
李夜墨簌簌流着泪,走到墙角,土墙上留着的几个字突然映入他的眼帘,赶忙擦干眼泪,发出旁人无法理解的吃吃笑声。
伏低身子去看,用手去摸,用鼻子去嗅。
似乎一把药把痛苦都化了,似乎一束光把黑暗都照亮了。
“墨哥,长夜终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