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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点苍苔

第五十九章 长风烈烈

白露点苍苔 霜雪人间 3383 2019-03-21 20:54:00

  桐州城里蓦地见了金凤凰,桐州境内巨细主座皆受此神物荫庇,紫气东来,四海宁靖,一时连那行将问斩的青灯教余孽也得以喘息片刻,往牢里多住了几天,也算临死之前让人沾一点天恩。

  桐州府衙也是三喜临门。

  一喜为许家小令郎许砚之与其二叔乖乖耷拉着脑袋给蒋大人磕头谢罪,此事令蒋弘文心生愉悦;二喜为青灯教余孽见了此凤凰降世的奇观,纷纷大赞天子圣德,于是这闹得满城风雨的青灯教叛变之事,也因此得以平息于萌芽之中。此事令蒋弘文志自得满。

  这最后一喜实在太过令人喜不自胜。盖因那在地震中失踪了的庆王赵桓,厥后被众府衙齐心协力从一个叫牛头沟的地方给找出来了。庆王殿下是被一个长相奇特的哑巴带回来的,虽他受了些皮外伤,然其受天德眷顾,在一块由三块巨石合围而成的狭小空间里不吃不喝等了四天竟还没有气绝,此等意外之事,令蒋弘文心花怒放。

  蒋大人的心花一放,那许家辱骂府衙之事,许砚之欺瞒怙恃官之事,便也统统化作了觥筹交织,宾主尽欢的一顿饭,再没人提及。

  季瑶醒了个大早。她梳洗罢,吃了早饭,往后院走了两步,蓦地想起那凤凰想必也该回去了,便又往前院折返走去。

  那被许砚之以一枚金羽毛召来的火凤凰认真骄矜,非站在许家主厅屋顶上不下来,那长尾巴一卷,头一扬,谁去喂食便扑腾出两簇火,令许家上下手忙脚乱。厥后照旧顾昭名顿开,以城外碧溪泉泉眼里的水喂之,它这才肯乖乖下来。

  凤凰停留了两日,水也喝够了,威风也耍够了,一拍翅膀扑腾着往东而去。许砚之对此甚是遗憾,许家众人见状,总算长舒一口气。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她心情甚好,一则因为早间接了朝华的信,见告师兄无恙,后日便可返回桐州,二则因为洛云川的刑期悬而未决,也即意味着此事尚有转机。

  她随手拨弄了一把墙角边的兰草叶子,花叶狭长,凝着春的生命力,她浅浅一笑,一抬头,却见明汐气势冲冲也朝这边走来,恰同她狭路相逢。

  季瑶想躲,刚挪了两步却被明汐喊住。明汐上下审察了她片刻,道:“我刚刚接了我师父的信,他说若我们再不回去,众长老可得给我们下惩告书了。大师兄究竟是何一回事,师妹这次能见告我了么?”

  临衍之事太过庞大,若三言两语见告明汐,他转述之时又出了岔子,几个小辈可难以担责。更况且朝华女人在信中千叮万嘱,此前因结果,定要等二人回去之后再亲自见告怀君长老,若有其余长老问起来,一概能拖则拖,拖不了就丢给怀君处置。季瑶虽讶异,但朝华这般郑重其事,她也只得照办,然而作甚“能拖则拖”,于她一个在后山闷了十几年的女人来说,却实在是有心无力。

  明汐见她又在推躲避让,心头有些怒气,将她的去路一拦,道:“师妹每次都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可是恳切想与我为难?”

  明汐这气也道发得有几分原理。他在门中被明长老管得如惊弓之鸟,好容易央了个时机同师兄去了趟丰城,谁料这一趟还没走几天,师兄便被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师妹强拖到了桐州,这一去,大师兄一个大活人就茫茫十天半个月便突然没了影。

  明素青长老雷霆之怒,令其一定要将大师兄带回来。许砚之与季遥一个个葫芦里卖药,唯独他一人被蒙在鼓里,他越想越委屈,越想也越对季瑶心生埋怨——你说你好好呆在后山即是了,怎的前山的事情非要来插一杠子,插也便而已,还要令我给你背锅挨骂?

  季瑶道:“师兄后日就回来,旁的事你也别问了。”她看明汐眉毛一挑,对此答案甚是不满意,忙又增补道:“云川的事情还没解决……”此言一出,她便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洛云川之事不提也罢,一提,明汐更气,只听他哼了一声,将季瑶又审察了片刻,道:“外人之事都是事,门中之事都不是要事。师妹回了一趟桐州,认真是乐不思蜀。”

  此“乐不思蜀”却是有些过了。他只知季瑶此行是为私事,然洛云川的刑期一事明汐确实不知。季瑶一听,也气上了头,红了脸道:“随你怎么想。”

  她转身就要走,明汐一拉她的袖子,她愤愤盯着他,将明汐看得更是莫名其妙。他又将她审察了一番,语带讥诮,道:“你看你这都穿的什么。”

  季瑶确实穿了个寻常女子家的浅绿色长裙,头发一挽,披着纱,确实不甚仙风道骨。明汐眼见季瑶立即红了脸,莫名却也愤愤,心道,你一个天枢门门生怎的这般不考究。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衣服是许砚之的婶婶刻意为她找来的,那婶婶虽然疯疯癫癫,但对季瑶尤其亲厚,甚至刻意将其已故之女的衣服送给季瑶,季瑶受之有愧,没有法子,便只得穿了。她也便只有稍作妆扮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总算不那么惹人嫌了些,天枢门的道袍太过飘逸出尘,于她不适合。

  然而也即是这句话,似乎一根尖锐的针,直直戳到了她的心口之上,令她感应原形毕露,灰尘似地低微。

  她脸一红,死命拉着自己的袖子往回扯,道:“你给我让开!”她目中含泪,一脸怒火,令明汐更是莫名其妙。明汐收了手,哼了一声,道:“……横竖师兄也不会看你。”

  话一出口,他却被季瑶往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他怒极回过头,季瑶也自怔怔,似是远不相信自己竟真对同门动了手。明汐怒发冲冠,再是想还手,然而师妹当前,他一个男子也不得同她动手。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便也值得重重哼了一声,一脚踢翻了墙角的花盆。

  季瑶怔怔看着他拂衣而去,既怒且怕,想同他理论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此时只恨极了自己竟这般无用,连大师兄的清名都护不得。她抹了一把眼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莫要在外人面前落泪惹人嫌。

  她低着头,一路越走越快,越想越委屈,一个小厮同她迎面撞了。那人也是一惊,忙退了一步,道:“瑶女人可是要找小少爷?少爷在书房,刚刚也在寻你。”

  季瑶低着头,声若蚊蝇隧道了声谢,一路茫茫然逛到许家信房,人到了门口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并不是寻许砚之来的。

  自己是作甚来的?

  门开着,里头有两小我私家。她叹了口气,转过身,却听其中一人道:“此乃云川令郎的手书,千真万确。”这人的声音甚是陌生,另一个搭腔的声音季瑶倒是熟,定是许砚之没跑。他顿了半晌,道:“这么来说,他认真已经被……?!”

  死一样的缄默沉静之后,许砚之道:“此事,不要让天枢门的人知道。尤其不能让瑶女人知道。”

  季瑶的心下腾起一股不祥之预感,她又想冲进去问个究竟,到底是何事定要让她不能知道,然而她究竟是客,偷听人家墙角之事已然十分没有排面,再闯主人的书房那就认真是禽兽不如。她心急如焚,进退维谷,那说话之人却恰在此时躬身退出了房门,一抬头,也恰看到了屋檐下呆站着的她。

  许砚之一看,心道欠好。季瑶怔怔呆立在门口,不知二人的谈话她又听去了几多,他一时心乱如麻,脑中飞快闪过好些念头。他一念至此,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瑶,道:“今天早些时候,洛云川给你留了封信。”

  “……他为何突然给我留信?”

  许砚之不答,只将那信递给她,道:“你看。”

  洛云川的书信中说了一件实分惊悚之事。

  就在他睡在滴水成冰的水牢里迷迷糊糊之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密匝匝的脚步之声。他本以为是哪个衙役又吃饱了想来揍他一顿,然而此一睁眼,他却看到了一个他从不认识的人。那人对他说,他有九五之愿尚没有告竣,甚是遗憾。

  洛云川觉得此人怕是吃多了,脑子不清醒,却又听他道,当今黎民受苦,朝中腐朽,他作为宗室子弟,尚未尽一份力便死于老天之手,甚是遗憾。

  洛云川茫茫睁开眼,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一个新鲜鲜才死了的鬼。

  那鬼他且说且走,洛云川也浑然没在意,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有衙役告诉他,那牛头沟里的庆王殿下被找着了,活蹦乱填,新鲜得如同地里新冒出来的笋。

  “……既是如此,他为何给我留了一封信?”

  许砚之既不想瞒她,又不想看她哭。他低头沉吟许久,好容易狠下心,一拍大腿道:“此为诀别之信。刚牢中给带了话,樊大人未制止青灯教再生事端,于今天早些时候,下令赐洛云川鸩酒。”

  季瑶一抖,险些没站稳。

  “另有一事,我也一并见告与你。庆王殿下现在正在府衙里同蒋大人议事。他今早上不知为何突然点了天枢门的名字,我猜此事玄乎,你师兄既然不在……你是天枢门门生,且做美意理准备。我总觉得这件整件事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一时半会却又说不出阴谋在那边。”

  “你此话何意?”

  季瑶盯得许砚之头皮发麻。他摸了摸鼻子,扶着膝盖站起身。

  “倘若如洛云川所言,死了的那个是当朝庆王,与蒋大人议事的也是当朝庆王,那……”他抖了抖,道:“那府衙之中那个活蹦乱跳的王室宗亲到底是个什么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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