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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点苍苔

第十四章 媚骨生香

白露点苍苔 霜雪人间 3340 2019-01-29 11:36:04

  临衍感受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水中拖行了许久。

  伤口已经顿得发麻,耳鼻被凉水倒灌,挤压,失去了知觉,他感应自己的背撞上了一堵墙,反手摸了一把,“墙”面滑腻酷寒,质感如鱼鳞。

  明白已是痛觉尽失,他却依然能感应被人死拽着的那只手的温度,触手尽是软,滑,一点体温稍纵即逝。

  他想到岐山终年不散的雾气与后山谷地的一片湖,湖面疏冷如镜,倒影得远山如黛,华灯红软,粼粼的水光晃开了一轮月。

  穿过湖水再往后山行去即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忍冬林,风摇树影,影子投在青石板上纵横交织。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便会看到一个木屋,屋子不大,前院一树梨花,屋里熏着冷意。

  他师父的牌位便被供在那里,牌位旁的一盏孤灯细如萤火,经年不灭。

  待再被捞起来的时候,他正迷迷糊糊,梦见了自己年少时候在这座木屋里抄经的日子。日头被拉得很长,熏风掠面,尽是人间至暖。

  “……我……”

  “睡了一整晚。”朝华道。

  临衍坐起身,抬头看了看日头。日头正暖,已经过了晌午。

  下游的河水不复上游那般湍急奔涌,听得那哗哗的水流拍岸之声却也犹自心惊。临衍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铺满了鹅卵碎石的浅滩之上,河水席卷东去,摧折万物,浅滩上寸草不生。

  再往山里走去,却是一方密林,郁郁葱葱,城里的春枝还没开出花,这里的绿植却已经开始发芽了。

  鸟鸣之声尤为清越,临衍揉了揉额头,只见那满身玄色衣服的女子半蹲在河滨,整只手掌插在水中不知在淘什么工具。

  她的身上的衣裳已经干了,广袖落在水中,袖口尽湿,衣摆上以细密金线绣成的腾云图样铺在鹅卵石浅滩上,发丝与黑衣融为一体,繁复精巧,富贵逼人。

  她转过脸,临衍这才注意到,她脸颊上的浅红胎记竟不知何时被水给冲洁净了。肤色胜雪,眸如剪水,目中拘了山岚春色与初绽的春水,头发被一根发簪松垮垮挽着,发丝贴在她的脖子上,黑白明白。

  媚骨天成,人间绝色。

  临衍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咳了一声,一时竟说不出话。

  “我叫朝华。”她道。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朝华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问般,抚了一下头发站起身,走惠临衍身边,直勾勾盯着他。

  临衍算得上耐看的。第一眼或许还觉得五官稀松平常,不算顶惊艳,也挑不出多大错。单眼皮,瞳孔有些偏茶色,眼尾微有点上挑;鼻梁秀挺,将一整张脸左右离开,对称极好;都道薄唇薄情,但他的嘴唇却有些许浅红色,不干燥,说话的时候唇角牵扯一道浅痕,与流畅的下颚线条相呼应,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看得久了,只觉得他领口的层层叠叠交绣的的银杏叶子不再这般无趣,他一丝不苟的白玉发冠似乎藏着些许故事,而但凡他在那里,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在这里,人间即是一个在世的人间。

  天枢门的道袍多是月白色压绛紫的边,由低阶门生往上,以领口花纹区分职阶。

  临衍的衣服上绣的是银杏叶子,象征着小辈门生最高的声望,而朝华却觉得,他本应该穿丝质云纹白衣,以石青色滚边,腰间挂上双龙腾云珏,以一根石青色带子穿过发冠,衣袂翩然,烨然若神人。

  他这般适合呆在芸芸众生里,但她怎么忍心让他这样淹没在芸芸众生里。

  一边想,朝华伸脱手,捧上他的脸。临衍被此举惊了一番,往后一避,她再摸,他不得已,只好抓着她的手腕令其不行妄动。

  他从未被人这般……调戏过,一时半会反映呆滞。

  而下游的风声太过温软,由不得他尖锐。

  “女人……”自重,他本想说。

  “嗯?”她说话的口吻这样清冷,为何说出的话莫名色情?

  临衍又咳了一声,道:“你……为何会泛起在城外?”

  “我若不现身,你不就死了么?”

  ——竟无力反驳,临衍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道:“多谢女人救命之恩,贸然请问,女人又是如何知道我等遭遇此劫难?”

  “凤弈为逼我现身,将你重伤,我便来了。”

  临衍重重咳嗽了几声,道:“你认识他?”

  “……故友,许久不见,他倒是手段见长。”朝华收了手,不愿多谈。

  也罢,同这样一个疯子做故友,想必受了许多苦,临衍低头摸了摸自己胸膛里扎了一柄短剑的伤处,却发现伤口早已愈合,而自己活蹦乱跳,小命无碍,甚是惊奇。

  怪不得刚刚被调戏了都没觉得胸口疼。只听朝华淡淡道:“我也没想到他真会伤人性命,想必是下了雨,他心情不佳。——他们鸟族就是这般骄矜,见谅。”

  临衍又重咳了几声,咳嗽牵扯得伤口丝绝不见疼。他摸了摸自己的伤,果真无碍,好生神奇。

  “金花虫护了你的心脉,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却也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朝华盯着他,眨了眨眼,趁临衍愣神之际,又柔柔抚上了他的衣领。

  青葱一样的手指顺着繁复的衣领往下,停在他的右胸伤处彷徨,莫名温柔,莫名色情。

  临衍慌忙又抓了她的手,只觉天枢门的脸都被自己丢尽了,门生们平日一个个被教导着不行动淫邪妄念,真到紧要关头,却又被吓得说不出话。好生无用,好生沮丧。

  临衍压着心下飞跃,勉强四顾,只见风和日丽,再无半分那晚上的腥风血雨之痕迹,一边感伤自然造物之奇特,一边猛然想起来似地问道:“那血蝙蝠呢?”

  朝华挑了挑眉,收回手,道:“被吃了。”

  “……什么?”

  “辟邪贪食,刚刚在水里时便将他吃了。歉仄。”

  ——谁?辟邪又是谁?

  临衍想起自己落水时模糊摸到的那一手鳞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古籍上曾载,辟邪是龙的一种,可通天入地,招云唤雨,奔游四海。

  气氛由是陷入尴尬的寂静,朝华轻叹一声,给他递过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临衍盯着她柔白的手,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觉自己这一接,即是坐实了自己的无用之感。然而他最终照旧接了,盖因他二十几年所修的君子道里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一个被女人给救了的落难君子,究竟应该怎样对人家体现答谢才不显得偏激而又不那么扭捏。

  师弟师妹现下想必是无碍的,他是否有碍这可就……他又瞥了朝华一眼。

  认真悦目。为何现在不讲原理的人都生得这般悦目。

  朝华在前头走着,哼着歌,曲调离奇,有些许古意。临衍总觉得该找些话题,憋了半天,道:“你即是那个凤弈口中的九殿下?”

  “为何你要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他?”

  这般答非所问,果真此女人的大脑回路差异于凡人。临衍叹了口气,此事要解释起来那还认真来日方长。

  他的衣服正被太阳熨得半干,不湿不软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黑衣女人走了两步,回过头,突然道:“他为了找一个我的朋友,找不着,便只能来找我。他的行踪飘忽不定,这几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本事,幻化之术倒是越发入迷入化,我猜他化成那副羽士的样子也有些日子了。昨日那些什么天下大乱的鬼话,都是信口杜撰,你不要信。”

  ——你若这么强调,我还偏有点信了。临衍点颔首,却道:“我们现在可是在往上游走?”

  “是。”朝华张了张口,离奇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女人想说什么?”

  朝华闻言又摇摇头,道:“怪不得他会尤其对你青眼有加,你确实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如此。在下面善,常被认错。”

  气氛又陷入了尴尬。认真要不得,临衍想,为何在天枢门的时候没人教过门生们怎样和外面的女孩子说话。

  “翻过这座山丘,前面即是了。”

  朝华看着倒不像个怕羞的人,她抬头看了看天,笑道:“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丰城的城墙还没落成。认真是光阴似箭,沧海桑田,这才多久已往,这里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女人上次来这里的时候……?”

  ——丰城的城墙落成的时候,胡人还没南下。那时候临衍还没出生,宗晅的名字未曾令人闻风丧胆,山石道人还在考科举。

  临衍皱了皱眉头,你看着还没我大,为何你们这些不讲原理的人都喜欢装人家的祖宗?

  “你入门多久了?师从的谁?”

  临衍从的君子道,知道不应问的事情不问,别人扯开的话题最好便顺着扯。他道:“在下自小便拜在山石道人门下,先师早已西归,门下嫡传的没有其他人。”

  闻此,朝华脚步一顿,道:“……他死了?”

  临衍亦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应她这太过直白的修辞。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二十一年前。”

  朝华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认真可惜。”说完,神色如常,一路朝西。

  日头晒得让人昏昏欲睡。临衍心下不是十分痛快,来来回回,重复咀嚼着她那句“可惜”。

  可惜先师英年战死,来不及领略这大好山川,时岁荏苒;亦或可惜他只留给了自己一个首座门生虚名,一块牌,一个鼎,自己连骨灰都未曾留下?

  临衍莫名感应心下莫名地,钝钝地疼。

  许是被短剑当胸穿过,一时半会好不了,他冒充不经意地抬起头,问:“女人认识先师?”

  “听过名字,未曾见过。”朝华头也不回,鎏金凤首簪子插在乌黑的头发里,凤首衔珠,微微晃动。

  临衍深吸一口气,道:“若女人认真见过先师,想必……”想必什么?他一时断了片,说不出来。

  二人一路无话,鸟鸣山树间,微风不动暗香远。

霜雪人间

女主角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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