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夜风吹过山崖,斛律光依旧是一幅铠甲在身,眺望着远方。
山崖下,默默行军的齐军宛如一条钢铁的河流。
高长恭顺重的后方行礼,“左相……”
斛律光转过身来,看向高长恭,“唔,你来了……”
高长恭身披玄色的甲胄,腰间的系带上挂着一张狰狞的鬼面,随着高长恭的法式,晃悠悠的。
暗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略有些苍白的侧脸,高长恭的嘴唇紧紧的抿着。
斛律光看向他,道:“这些日子实在是幸苦你了,和宇文宪周旋很不容易吧?
恰好这些日子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让老夫来就可以了。”
高长恭这些日子不停的宣布命令,指挥着雄师的行动,泯灭了不少心力。
这次战败,綦连猛在斛律光面前狠狠的参劾了高长恭,高长恭被剥去监军、上将军二职。
不外高长恭倒对于这些并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另有出头的时机,于是淡然道:
“谈不上辛不辛苦,不外宇文宪简直是欠好搪塞,撤出围困的时候,我军的伤亡不小。”
斛律光若有所思的抚了抚下颌的胡子,喟然一叹道:“宇文宪确实是一代人杰,不意宇文泰居然另有如此精彩的儿子……,
这些日子他在前线那些行动我都看在眼里,进退有度,时机也掌握的很准,可造之才。”
斛律光想了想,笑道:“就是经验差了一点……”
高长恭也是笑,宇文宪确实不错,但是在斛律光这样经验富厚的名将面前,到底照旧差了一些,斛律光已经让他顺利入套。
“其实在老夫看来,你比宇文宪还要优秀一些,谋略、武功都是顶尖的,就是有时候太过谨慎了一些……
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可是这打仗,不能太瞻前顾后,要有魄力,这方面你就不如宇文宪了……
你看看宇文宪,当断则断,须要之时一泰半的力量都可以当做赌注给压上去!
打仗,谨慎另有谋略虽然很重要,可到最后,说到底照旧刀子说了算。
有时候谁越发狠,谁就掌握了先机,谁就决定了胜局!”
高长恭颔首应是,大大的满足了斛律光教育后生的虚荣心。
于是斛律光看这小子愈发顺眼,拉着高长恭给高长恭教授了许多行军打仗的窍门,这些都是斛律光从军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律光见高长恭时而颔首,时而皱眉沉思,时而露出名顿开的心情,心情也很是舒畅。
高长恭在这方面很有天赋,磨练也足够,只需要稍稍一点拨,就可以想通许多问题。
斛律光看了悄悄颔首。斛律光虽然没有著书立说,但是斛律光对于战局的判断和把控都是超乎凡人的,堪称兵法各人。
他也经常和弟弟另有儿子们贯注,可是到最后只有斛律羡另有小四儿听进去了,搞得斛律光时常郁闷不已,斛律羡因为他的原因注定不行能受到大用,而小四儿还年少,过几年才气上战场历练,慢慢熬资历的话还不知道要几年呢。
于是他爽性就把肚子里的那点货教给高长恭,谁让他看高长恭顺眼不是?
二人远远的缀出行列之外,一对护卫跟在几十步之外守护。
斛律光解说了从前的一些战役,从宏观到细节,一步步抽丝剥茧摊开给高长恭看。
之后又谈起他年轻时候军旅生涯中的趣事,谈到兴致起来的时候手臂用力的挥舞,有时候也咬牙切齿。
到最后爽性骂骂咧咧的骂开了,“他娘的,当初那宇文泰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结果那守着关卡的废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瞎了,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的放宇文泰大摇大摆的已往了!
我们当初听说宇文泰已经回到劈面去,个个都悔青了肠子!
立即窦上将军就一口气将所有守在那里的官兵全给军法处置了!”
斛律光面皮涨红,下颌的络腮胡子险些都要像刺猬一般张开。
那时候的陈年往事他现在想起来照旧气愤不已。
差一点,就差一点!只要他们抓住宇文泰,北周就输了,大齐早就一统北方了!
如果当初那几十个玩忽职守的废物再次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绝不犹豫的拔出剑砍死他们!
高长恭也是无奈,这个巧合也简直是无法忘怀的一件事,当初宇文泰乱军之中误入东魏军领地,东魏将帅听说之后,派出许多戎马在领地搜查,原来宇文泰完蛋了,可凡事就是这样戏剧性,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宇文泰乔装妆扮,居然轻轻松松的骗过了东魏的守军,等他们反映过来人家宇文泰早就跑远了。
一些老将现在谈起这件事照旧痛惜不已。
高长恭也是慨叹了一阵之后,道:“宇文泰是个有大气运的人……”
斛律光的心情滞了一瞬,也是叹道:“是呀,数十次于危机关头扭转战局,把西魏从生死关上拉回来,也不得不说,他确实有些本事……”
“要不是横空杀出这么一个宇文泰,我大齐早已横扫天下了,那里会有今日这般时局,这时运真是玄之又玄,叫人费解呀……”
斛律光张开双臂道:“长恭你还记得高天子吗?那真是盖世英雄!
几多好汉败在了高天子的手下!连尔朱兆都在高天子的铁蹄之下灰飞烟灭了!
本可以横扫天下,可惜时运不济,止步在了玉璧!
频频被宇文泰重挫!今后不得寸进!
老夫恨呀!”
他两眼发红,道:
“从年少从军之时,老父就曾告诉我,身为臣子,当一心完成当初先辈们未能完成的夙愿!
匡扶社稷,助陛下平定这锦绣山河!
如今我有四万天下至锐在手,又有独孤永业、呼延族、王显等人协助,整整有十数万之众!
又是一番幸苦筹谋……足够吞掉宇文宪了!
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老夫不宁愿宁可!”
斛律光望着西边的偏向,默然无语,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宜阳,越过了同州、和州,落在了雍州之上。
那里是大齐二十多年来一直想要触摸到的地方。
斛律光眼神蓦然变得冷冽起来,扭过头,策马狂奔在无尽原野上,对着所有齐军将士高声大叫:
“——所有人——加紧行军!天亮之前我们要到达安邺!”
…………
在这个夜晚,不仅仅是齐军在加紧行军,周军也在紧急行军。
一个在撤,一个在追。
曾被齐军用于扎营的山道上,马车在崎岖的十字路上颠簸着,咔哧作响。
马车里烛火还亮着,宇文宪手里拿着一本兵书在看,颠簸的马车也没有让他的手晃动哪怕一下。
兵书已经翻的很陈旧了,页面暗黄,边上还起了毛,显然是经常翻动的缘由。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许多注解,全部用得是工致的隶书,一如宇文宪平时的作风一般,一丝不苟。
宇文宪垂眸,借着灯光看书,纵然这本书他已经看过许多遍,连每一个注解都可以滚瓜烂熟,可是他照旧认认真真的看着。
又翻过一面,马车外传来侍卫的通传声,“殿下,李穆老将军到了……”
宇文宪放下书本,轻声道:“让老将军进来吧……”
于是马车的帘子被挑开,一个老将站在马车外对着车上的宇文宪敬重行礼,道:“殿下……”
宇文宪揉揉眉心,暖和的笑道:“老将军怎么来了?上车再说话……”
李穆没有推辞,直接上了马车,在侧边的矮墩上坐下。
宇文宪暖和的笑道:“老将军此来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商量?”
“殿下……”李穆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了,道:
“殿下,末将照旧觉得其中恐怕有蹊跷,不行不慎,我军是不是应该先整顿,静观齐军动向再做决定……”
宇文宪揉着眉心,微微一笑,道:
“老将军过于谨慎了,斛律明月、高长恭原来可以再一鼓作气与我们作战。
凭齐军的战力,完全不用怕我们,更无需退却。
因为他们基础没有显现出颓势,但就是在他们的攻势最猛的时候,他们撤军了……
那是不是正是说明,齐军其实已经粮草快隔离,快要支撑不住了吗?
此时我军便不应再瞻前顾后,当一鼓作气,挫败齐军,否则不是错失良机吗?”
李穆默然,他左思右想,原理简直是那个原理,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是他心下照旧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不知从何而来,似乎,这次他们赢的有些太顺了?
于是又道:“可是殿下,用兵打仗,当小心稳妥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老将军说的是,这一次,我断断不会疏忽大意,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更况且是要对上的是斛律光和高长恭,这些原理,我都是明白的……”
宇文宪点颔首,貌似很谦逊的样子,可是李穆知道他并没有多放在心里去。
他知道宇文宪之所以还能好好的坐下来听他说话只是因为宇文宪如今的心情十分好。
斛律光选择了逃跑,四万齐军精锐从宜阳定陇一线退却,这些全都在宇文宪的掌控之内。
在宇文宪看来,这都是自己算无遗策才最终导致的结果。
宇文宪以为已经掌控了局势,很快就快要彻底打败斛律光,所以这些话,宇文宪听不进去了……
宇文宪天之骄子,向来心高气傲,这次齐军攻势如此猛烈,但最终被他全数化解,并最终反败为胜。
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他做得一切可能都是错的,取得的胜利也可能仅仅只是斛律光抛出的一个诱饵,只是在引诱周军主力上钩而已,宇文宪能够接受吗?
李穆想了想,最终只能说道:“殿下万事小心即是,末将先告退了……”
“嗯……”宇文宪看着他,颔首道:“夜深了,老将军就先行下去休息吧……”
“末将告退……”宇文宪点颔首,便继续低头翻动着书页。
一会儿刚刚放下,揭开马车的车帘看向外面,周军举着火炬穿行在原野之间,一眼望不到尽头……
宇文宪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将帘子徐徐放下了。
仔细想想,其实李穆所言也不无原理。
凭据平时,宇文宪肯定会小心谨慎,宁愿放弃这一次大好时机也不会冒这样的险。
可是现在的情况纷歧样……
他喟然一叹。
【这次确实是纷歧样呀!】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放过这样的时机,为了四哥,也为了宇文家,他不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时机!
这些年大冢宰宇文护的权柄越来越大了,废立了两位君王,提剑穿履上朝,面君可不见礼,位同半君,如今四哥宇文邕的皇位也是岌岌可危。
若非四哥一直在宇文护面前小心翼翼,让宇文护放下了些许预防,也许四哥早就被被宇文护鸩杀。
这些年四哥是如何小心翼翼的他都看在眼里,身为君王却对宇文护一介臣子优容有加,侍奉宇文护的母亲如同侍奉自己的母亲一般,而且从来不外多加入朝政,就是怕引起宇文护的不满。
可是这么多年已往了,四哥也徐徐到了该亲政的时候,朝野中也慢慢有了还政于四哥的呼声,宇文护难道心里难道就一点都不忌惮吗?
恐怕宇文护对四哥动手取而代之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四哥也早有想要铲除宇文护,为两位皇兄报仇雪恨。
只是宇文护大权在握,军政大权尽握其手,宇文邕想要铲除他十分困难。
【照旧因为没有军权呀……】宇文宪攥起了拳,指节捏的发白。
宇文邕这次掉臂宇文护的阻挠,下诏他领军,就是希望他可以干出一番大劳绩。
如此宇文邕才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宇文护那里索要一部门兵权。
只要有了一些兵权,哪怕只有数万人真正属于宇文邕,那么他们几兄弟就敢和宇文护争上一争!
宇文泰一脉……真的是已经危在旦夕,拖不起了!
宇文宪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来人……”
“殿下有何命令?”
“命雄师加紧行军,最迟后日,雄师要抵达安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