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曰:什么时候时间最难打发?
答曰:期待。
钟若寻和江永夜的乐趣就是,你讲故事我来听。
找了个宽大的树杈来坐,钟若寻缄默沉静了一阵,从灵域空间里拿出了一枚血迹斑驳的极品流星镖。
这枚镖,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你看,它上面沾染了赤红的鲜血。它是一枚极品镖,极品流星镖下从来没有活口。
“染血的流星镖,也从来没有完整状态的。
“但是这一枚例外,它的主人没有将它发出就命陨魂消,他就在我眼前停止了呼吸。再也不会跟我说,‘寻儿,你看这个杯子悦目吗?’
“他是个陶匠,有一双巧手,他手下出来的杯子精美绝伦巧夺天工,他的名字叫居庆。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拿着刻刀,在一个个粗拙的陶胚上刻下自己心中的蓝图。
“他每一个作品都是精心准备,每个月只卖三个,生意却很是之好。许多王侯将相都喜欢去他的小店,以能买到居庆的杯子为身份和势力的象征。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照旧一个落魄小生,想要将自己的作品卖给一家陶器店。他一没钱二没势,用不上好的陶土和工具,做出来的陶器外表看起来就不够精致。
“那东家人就忽略了那杯子的造型和创意,将他辛苦打磨的杯子视若尘泥。
“他苦苦恳求东家人多看一眼,他可以证明这个杯子的价值。
“那东家人却道:‘就这种破破烂烂的杯子,别说是拿去卖,就是白送也没有人会要的,走走走,别在这儿影响我的生意。
“居庆很伤心,他迟迟不愿离开,就这么看着东家人店里陈列的陶器,他很不平气。
“拙劣的雕工,俗不行耐的图案,千篇一律的流俗,难道就没有人识货吗?
“东家人见他就这么杵在店门口,不耐烦地推搡,‘走开,说了别在这儿影响我生意,听不懂吗?滚,快滚!’
“还在发呆的居庆被店老板一推,他手里的杯子没有拿稳,就这样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他机械地蹲下身子,将所有碎片收拢,用衣袖小心地包好,拖着极重的步子离开了那家店。
“我很爱玩,真的闲得慌,就随着他走了三里来路,他走的太慢了,我有点不耐烦,就走已往拍了他一下。
“他被我吓了一跳,木然的脸上终于多了点其他的心情,我嗤笑道:‘哟,哭了?你是在为自己怀才不遇而伤心呢,照旧在为你怀里那个残渣碎片悲悼呢?’
“这人可有意思了,他听到我的话之后愣住了,然后三下五除二抬起袖子就把眼泪抹洁净。
“他一抬袖子,那些碎片就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女人,你刚刚说在下怀才不遇,是看上了在下的杯子吗?’
“我被他清奇的脑回路给震到了,淡淡道:‘你的宝物掉了。’
“‘啊?哦。’他手忙脚乱地在碎片里翻来翻去,最后捡起一片图案相对完整的来。
“接着就栩栩如生地跟我讲起了他的杯子,‘女人你看,在下这个杯子呢,叫做花开富贵。但上面雕的并不是牡丹花,而是金钱草。这个金钱草啊,它生命力旺盛,很容易养活,它的叶子长得很像铜板,寓意来财也容易。哈哈,怎么样?’
“他真的很渴望有人可以认可他的才气和心血,我原来是想逗他的,但看到他眼睛里期待的光线和对陶器的热爱,我心软了。
“我接过了他递上来的陶片,认真地看起来,雕的是有点粗拙,但他的金钱草很有神。我能够感受到他雕出来的金钱草就像活的一样,有着生命的气息。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勉强强啦,这雕工也就拼集。本女人是外地人,今儿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你收留本女人一晚,本女人送你一把镌刻刀,怎么样?’
“他嘿嘿笑了两声,知道我其实是喜欢才会说要送他刻刀,‘女人,在下是很垂涎女人你说的镌刻刀,但女人你是女子,在下家中也只有在下一人,若是带女人去了,恐怕于女人的名声有损。’
“‘在下看女人也不像是缺钱的,要不在下送女人去客栈?’他倒是很坦荡,我对他也起了几分好感。
“‘哦,没事,你可以把本女人当男的。本女人去买套男装,你等会儿啊,本女人不喜欢客栈。’
“我换好男装去找他的时候就见他一脸纠结,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同意,但他看到我的新造型之后就立马点了头。
“我在他家里看到了许多几何还未成型的泥胎,无一例外的是做工都很粗拙。原来他基础就没有什么工具,全部都是用手捏出来的。
“我就随手扔给他一张银票,‘本姑……本令郎觉得你是可造之材,决定押你以后能声名远播。呐,这个借你,以后发达了记得还。’
“一百两银票对我来说基础就不算什么,也没想过要他还,各人都好面子,不这么说预计他不会收下。
“那家伙特别感动,说来日肯定要酬金我的膏泽,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我笑了,‘别,本令郎不需要你万死,行走江湖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就认你做兄弟了。’
“所以我就用一把小刻刀和一百两银子认了个自制小弟,真的想不到,就是这么一点工具换了我一条命。
“居庆这小我私家总是精益求精,他很快就小有名气,手头宽松之后就喜欢自己去寻找越发适适用来做陶器的陶土。
“还把种种陶土分门别类,哪种适合做大杯子,哪种适合做装饰,哪种适适用来固胚等等。
“有一次我被对头追杀,不小心中了埋伏,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阴沟里翻了船,被山间猎户布下的捕兽夹给夹住了。
“那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实在走不动了,脚踝又很疼,休息着休息着就昏厥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是他把我背下山,还给我找了好的医生。
“厥后我就在他那里养伤,他每次做好新的杯子,都市问我悦目欠悦目。
“要是我说欠悦目,他就扔了重做。其实我说欠悦目的也一定会有人买的,他却以我的喜好为尺度了。
“他总说:‘我兄弟说了欠悦目,那还留着它做什么?有看上的就随便拿啊,不要跟我客气。’
“我在那个小镇待了快一年吧,担忧对头找上门来连累他,就给他留下了这枚极品流星镖。告诉他我的身份,教会他怎么用。
“‘放心吧,你也听过我的名号,死在这镖下的人都市记在我头上,你就放心用。不用担忧会被对头盯上。’
“他也不懂暗器,觉得我拿出来的工具很有意思就收下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有用上它的一天。
“他知道我的杀手身份之后也没有畏惧,‘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都是我居庆的兄弟。没有寻儿,就没有我居庆的今天。我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管不了你的事,也不留你,但是要回来看我啊!’
“我说:‘好啊,那为了防止我来的时候你不在,那我就在每年最冷的时候回来看你。’
“有一年的仲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我很开心地捏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雪球,拿出镌刻刀雕了个四不像。
“准备好了要跟他说的第一句话:‘看,本令郎的手艺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许多几何了!’
“但是我回去的时候没有见到他。
“我问村里人他去了哪里。
“他们目光闪烁,看到我就躲,厥后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跟我说他被官差带走了。
“我还以为他又帮着官府找到什么失踪人口了。自从他上次在山里捡到我,就经常往山里跑,见到昏厥不醒的人都市带回去。
“他笑着说他要是不去,那我要是再晕倒在山里,万一被别人捡到了被欺负怎么办。
“这个傻小子,我就那一次这么狼狈,凑巧就碰上了他。
“没想到是因为他看不惯新来的知府欺压黎民作威作福,不愿将他做的杯子卖给那狗官。
“那狗官在同僚面前丢了脸,就记恨上他了。
“适时当地有村民中毒死了,与他曾有过小过节。那狗官就将杀人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将他抓了去,说只要他同意将珍藏的那只杯子交出来就为他洗清罪名。
“他珍藏的那只杯子其实并不是他所有作品里最好的,只是他说它有纪念意义。
“那只杯子上雕的是两三间草房,满天星斗的夜晚,门口的石桌前两个少年正在把酒言欢。他给杯子取名叫:知星。
“知音的知,流星镖的星。
“原来是要送给我的,但是我选了另外一个,还没有来得及镌刻图案的。
“我说:‘这杯子嘛,就是用来喝水的,总不是用来供着。要是被我的对头看到了,指不定能猜出我们的关系,到时候有人盯上你就麻烦了。’
“他听我这么说才道:‘我还一直奇怪你明明喜欢,却从来没有开过口,原来是这个原因。’
“厥后他就一直将它当做珍藏,谁来买也不卖。
“得不到的工具才是最好的,那狗官居然为了一个杯子就滥杀无辜,你说气人不气人!
“居庆不愿,岂论那狗官如何威逼如何用刑,他就是差异意。
“不是不能抢,是那只杯子太有名,在贵族圈里险些无人不晓,太多人盯着了。
“虽然,厥后照旧抢了。
“我在牢里找到居庆的时候,他全身经脉尽断,一双巧手今后毁了,他再也无法摆弄心爱的陶器,再也无法用刻刀去描绘心中的世界。
“我劫了天牢,把他带了出去。他不希望我跟官府杠上,再多一个对头。但他阻止不了我。
“我去把所谓的天下第一神医绑来,可那人却说治不了,让我准备后事。
“我知道那什么神医是真的无能为力,也没有为难他,我把人放了。
“居庆笑着跟我说他一点都不痛,叫我不要哭。
“我拿着这枚被他的血染红的流星镖,心痛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在受刑的历程中一直紧紧地攥着它,不管手上被衙役划了几多道伤口都没有放开。
“流星镖嵌进了他的肉里,和他血肉相连,那个神医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取出来。
“若是不取出来,他会死得更快。
“我其时很生气,怒吼声乡邻肆里都能够听获得,‘居庆,你好样的!本令郎给了你保命符为什么不用?给你流星镖是要你给我一具尸体?啊?’
“这傻子居然还在笑,断断续续地挤出回复:‘我……不舍得。’
“我听到他的回覆肺都要被他给气炸了!
“如果他不是快死了,如果我那时候已经有现在的医术,我一定会把他打死,再救活,再打死,再救活,直到我消气为止。
“我知道他是不想我再为他多树一个强敌,可是……
“可是我一点都不在意啊!
“那些跳梁小丑,来一个爷杀一个,来两个爷就杀一双。
“他怎么就能这么傻!
“我一怒之下杀了那狗官全家,把居庆的工具抢了回来。
“你看,就是这个杯子,你看它悦目吗?”
钟若寻拿出杯子递到江永夜眼前,两行泪珠子如决堤的河水汹涌而下。
江永夜没有去接,他知道女孩并不是真的在问他。
她喃喃道:
“以后再也没有人凑到我跟前来问我杯子好欠悦目了……
“再也没有人经常跑到山里去,看看还能不能把受伤的我再捡回去……”
江永夜在她情绪接近失控的时候就把内力外放,不让乔尔寻的消息打扰到她,也保证他们不会被发现。
他心疼地抱住女孩,对那个叫做居庆的男子生出了一丝敬佩。
他很少有佩服的人,从现在起,居庆算一个。
居庆对她的情,很深,深到连让她有一丝为难都不忍,是以从未讲明心迹。
可那个男人让她伤心了。
而他……
本想说他不会,可想到他们的宿命,他不敢保证了。
怀里还在哭泣的女孩把这件事告诉他……
是不是不希望他和居庆一样?
钟若寻哭够了,将杯子收好,却是把流星镖塞给江永夜,“送你吧。你是第一个听我讲这个故事的人。”
江永夜在心底苦笑,面上却未曾表露,接过这枚特此外流星镖,“我会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