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言情

玉京箫

作甚道(二)

玉京箫 江屿湖 4398 2019-04-03 16:53:02

  沐昭边抹泪边走回小院,只觉得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万分矫情,或许被泠涯宠得忘记从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只吃一点委屈,便觉难以忍受。

  只是,一个向来宠着自己、纵着自己的人,突然变得冷冰冰,又不告诉你原因,认真叫人惆怅。

  她抱着红绡哭了个够本,到底没有忘记正事,又在房间枯坐了一会儿,听外头已然万籁俱寂,想着众人应当都歇下了,这才拿出云隐伞,轻手轻脚摸出门去。

  泠涯从天钧老祖的住处回来,便一直漫不经心,之前从沐昭身边走过时,似乎用余光看到她哭了?

  说实话,到了此时,他竟不知自己气的是什么。

  他不信沐昭会是主动夺舍的恶人,他相信她肯定有着迫不得已,也理解她尽力想要隐藏秘密的心情。只是每每追念起那天在大殿上,她和虚尘心照不宣的一眼对视,他便生出无端的火气。

  有些秘密,她宁愿告诉外人,也不愿告诉他麽?

  他心中烦闷,拿出《黄粱梦记》无意识翻看,看到卢生总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担忧梦醒时分一切都将消散,马上想到沐昭,想着她会不会有一天也无端消失,像发了一场梦,心中蓦地生出一阵恐慌。

  就在此时,至乐跑进来禀报:“真君,沐昭师姐出去了!”

  至乐是一根筋生物,付托他做什么,只要不喊停,他便会一直做下去,沐昭回来都这么久了,他居然还在盯着她的小院。

  泠涯听了,抬头望了眼滴漏——已是四更天,她此时出门做什么?

  将手中工具放下,付托道:“不必跟来。”自己则感应着沐昭的方位追了上去。

  沐昭其实并不知道白柔在哪里,想起黄昏时掌门说要将她送去执法堂受鞭刑,便想着碰碰运气,悄悄乘着兮云往执法堂飞去。她撑着云隐伞,飞得又高,即便有人看见,也只会当是一片云彩飞过。

  到了执法堂,另有巡逻的守卫,幸亏云隐伞不光可以隐形,还能隐匿气息,又有如意这个作弊器在,她轻松便绕已往,在一排刑房中穿梭,终于在角落的一间找到白柔。

  隐去身形对泠涯来说不算太难,他虽没有隐身法宝,但有高品级隐身灵符,他一路随着沐昭,或许知道她想做什么,看她找到关押白柔的地方,证实了心中的料想。

  执法堂的守卫并非部署,就算能绕过他们,可但凡发出半点声响,照旧会被发现,他看着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工具,轻轻叹口气,挥手帮她布下一层结界。

  白柔缩着身子躺在角落里,已经睡着了,只是睡梦中仍扶着腹部,下意识掩护着腹中的孩子。其实修士是极难受孕的,白柔不知是不是体质太过特殊,居然短短十数年间两次当娘。

  沐昭不敢太高声,支使如意钻进去将白柔弄醒。

  白柔一直是个认命的人,因明白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任人摆布。

  这些年私底下放浪形骸四处猎艳,也是因着心中苦闷,报仇无望,又被困缚在琅嬛峰之上,看着锦衣玉食,其实所有人都瞧她不起。

  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为何所有的语言化成的利刃,却统统都往她身上刺来。

  这些年生活在沧月派,说是孀居,其实等同于被洪涛软禁,不外是怕她出去以后将重影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她的灵根已毁得七七八八,再没了进益的可能,连报仇的微末希望都没有,她也有过怨恨,只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怨恨又有什么用?

  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受有人在推自己,睁开眼,瞧见泠涯那个呆徒弟站在刑房外头——修士都有夜视的能力,就算没有灯,依然能看清楚。

  她心中惊奇,问道:“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沐昭看见她的脸时,吓了一跳,只因她那张原本美艳的脸上,从眉骨到下颚,多出一道深深的剑痕。

  她呐呐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白柔扭过头去,轻声说:“是洪涛。”

  沐昭心中惆怅,慰藉她道:“会好的……”

  白柔苦笑一声,不作答。

  沐昭有些尴尬,缄默沉静了一会儿,说:“谢谢你那天来救我们。”

  白柔却打断她:“你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沐昭知道她没有心情外交,直奔主题:“是岳黎,我在沧月城遇见他,他想见你。”

  白柔终于露出些活气,顿了好大一会儿,才苦涩道:“有什么好见的,他的修为,又救不了我。”

  沐昭赶忙道:“我能救你。”

  白柔自是不信,她淡淡笑着:“谢谢你有这份心……从前,我多有对不住的地方,你莫与我盘算罢。”

  沐昭耐心道:“我真的可以救你,只是你须得信我。”

  若能活,谁想死?

  况且白柔腹中另有个孩儿,她心里清楚,洪涛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说是将她关押到思过崖,只怕不出几天,她便会没命。

  听了沐昭的话,她蓦然生出几分希望,问道:“你有什么措施……”

  沐昭却道:“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封灵丹罢?”

  白柔点颔首:“自然知道。”

  封灵丹可关闭修士的五感神识,使修士陷入假死状态,无法感知外界发生的一切。

  “你若信我,便吃下封灵丹,我自会带你出去。只是重家势大,你们跑不出沧月盟便会被捉住,我在后山找个地方将你们藏起来,你们躲个一年半载,再自己想措施离开罢。”沐昭说着。

  白柔听罢,不再说话,脸上却现出挣扎。

  吃下封灵丹,即是无知无觉的假死人一个,等同于将身家性命交到沐昭手上,倘若她起了害人之心,便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沐昭也不敦促,只静静等着。

  隔了好一会儿,白柔才下定决心,说道:“好。”

  如今已是死路一条,不若赌一把——白柔心想。

  沐昭却又说:“你还得发下心魔誓,即便事情败事,也不许将我供出去。”

  泠涯站在远处默默帮她把风,听到她的话,不禁轻笑一声,心想:倒也不算太傻。

  白柔一一允许,沐昭拿出白昼在沧月城买来的丹丸递给白柔,白柔犹豫了片刻,到底吃了下去。

  待确定她完全无智无识后,沐昭才伸手够住她,她心念一动,两小我私家瞬间泛起在玄珠内。

  她将白柔安置好,赶忙从玄珠里出来,却在落地的一瞬呆住——泠涯居然站在门口,正静静望着她。

  沐昭吓住,半晌才心虚道:“师父……”

  泠涯没有回话,看了她一会儿,转身道:“走吧。”

  沐昭咬了咬唇,赶忙跟上去,气氛诡异地缄默沉静着。

  泠涯接过她手中的云隐伞,说道:“过来。”说着撑开伞。

  沐昭赶忙靠已往紧挨着他,两小我私家站在一把伞下,略显拥挤。

  眼看快到五更天了,泠涯并没有御剑,而是绕过守卫离开执法堂,直接缩地成寸瞬移到后山,带着她往深处走。

  月色朦朦胧胧,将森林勾勒成深蓝色,有更深的树影,有浅浅的萤火。

  他们趟过细小的灌木,发出“嚓嚓”声响,整个森林像是静止的,似乎连虫子都睡着了。

  泠涯默默无言走在前头,偶尔转头望她一眼,令沐昭感受无比放心。

  她心上的小毛刺像是被抚平,这两天因着他的故意冷落而聚集起来的乌云骤然散开,一片明朗。

  她突然觉得好开心,讲不清来由的开心,像是一口气吃下无数糖丸,她翘起嘴角,加速脚步跑上前去,像只自得的小狗与泠涯并肩而行,不时拿余光偷望他。

  泠涯面无心情,眸子被掩藏在眉骨投下的阴翳里,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淡淡抿着的薄唇。

  沐昭看呆了,明目张胆起来,不再用余光偷瞄,而是仰着头直直盯住他。

  泠涯早就发现她在偷看自己,像只自得的狐狸。

  他心想:她定是觉得自己又乐成了,乐成扛过他的责问和冷待,稀里糊涂获得原谅,甚至重新到尾都不清楚他在恼火什么。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冷,转头扫了沐昭一眼。

  沐昭被他的眼神一刺,赶忙低下头去,却忽地被一截树根绊倒,身子朝前扑去,惊吓中她下意识扯住泠涯的袖子,他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拎起来。

  站稳后,她抚了抚胸口,说道:“谢谢师父……”

  泠涯却不理她,自顾自往前走,只是悄悄放慢了脚步。

  沐昭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肇事的小孩,明明做着藐视权威的事,泠涯却义无反顾在后头托住她。

  沐昭清楚,他一直尽心尽力地养育着她,教导她,掩护她……只是,被全心全意敬服着的感受,从没有哪次像今天这般强烈过。

  她满心益满谢谢、孺慕、以及一些意味难明的小窃喜,她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你不生气麽?”

  泠涯不知该如何回覆,对上她,他总是变得原则模糊,哪怕识破了她的真面目,他也能替她找到借口,率先原谅她。

  他缄默沉静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问:“为何救她?”

  沐昭默然了片刻:“师父觉得她该受罚麽?”

  泠涯其实并不纠结白柔该不应受罚的问题,只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沐昭见泠涯不说话,自顾自道:“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讲从前有个村子,里头住着一位十分受人敬重的老者,他是那里最有威望的人,村中所有大事小事均要过问他。有一天,一个妇女与人轻易被捉住,村民将她带到老者面前,要用石头将她活活打死。”

  泠涯静静听着,不说话。

  “村民询问老者的意见,老者说「你们中谁若没有罪,便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泠涯淡淡问道:“你认为宗门没有资格处置白柔?”

  沐昭没有犹豫,答道:“是。”

  见泠涯没有应声,她继续道:“即便她真的有罪,谁都有资格审判她,唯独沧月派没有。”

  泠涯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她。

  沐昭直视着他,眼神清澈:“我知道她是天灵根,倘若她没有来到沧月派,也不会有后头这些事,是沧月派剥夺了她所有的希望,甚至剥夺她为人的权利。宗门纵容重影和洪涛作恶,只因他们是自己人,这即是宗门的「道」麽?”

  泠涯缄默沉静片刻:“你认为什么是「道」?”

  沐昭低下头:“我不知道……只是若不能问心无愧,成仙有什么意思?”

  泠涯默默看着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人,突然释然了。

  他瞬间不在意她的已往,不想追究她在“夺舍”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样,耿直傻气,看似乖觉,其实顽强又不驯。对于他,她或许真的没有故意隐瞒过什么,只不外是出于自我掩护不得不保留一些秘密,她的本心一直是纯粹的,哪怕对她不喜欢的人,也留有一丝悲悯。

  泠涯缄默沉静了半晌,说道:“走罢,天快亮了。”

  沐昭眼睛亮起来:“您不生我的气啦?”

  泠涯没有说话,带着她往前走,循着影象找寻年少时曾发现的溶洞。

  沐昭一颗心又悬到空中,想着:“他还生气麽……”

  转念又想:“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呀?”

  天亮前,他们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将白柔和岳黎从玄珠里挪了出来——原来早在沧月城时,沐昭和那男人就告竣了协议,那人吞下封灵丹,被她带到沧月派来。

  有时候傻人和傻人共事,倒认真直截了当,谁也不怀疑谁,效率反而奇高。

  沐昭留下岳黎当做酬金送给她的三个乾坤袋,又在里头塞了辟谷丹和一些疗伤丹药,泠涯在四周布下隐匿阵和结界——拓沧山脉绵延数十万里,大巨细小的溶洞足有成千上万,洪涛即便想找,也无从下手了。

  之后的事,沐昭便再也帮不上忙,白柔二人只能自求多福。

  ……

  回到揽月峰,向阳已然升起。

  将沐昭送回小院时,泠涯突然叫住她。

  沐昭转头,见他眸色似星海,定定看着她,问道:“昭儿,你认真没话同为师讲?”

  沐昭愣住,这是他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只是他想要她说什么?

  她逆着光,看着站晨曦里的泠涯,向阳将他高峻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金色的柔光,他身姿挺拔,俊郎无双,站在一团光晕中,像是天上的神祇下凡。

  沐昭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从来都知道他长得俊美,只是经过昨夜,他似乎变得更鲜活一些,沐昭又得以靠近他一些。

  他将她抚育长大,教给她一切,在她肇事时站在她身后,遇到危险时挡在她身前。哪怕心里生着她的气,照旧默默站在暗处替她善后,收拾残局,甚至陪着她忤逆宗门的决策,去援救一个绝不相干的人。

  是不是人倒霉到一个定点,就会交好运了?

  沐昭这样想。

  否则她怎么会遇到泠涯,这样温柔,又缄默沉静不语的一小我私家?

  她发现自己注视他的目光不再只是一个少女仰视遥不行及的目标,也不光单是学生仰望老师……这样的注视里,除了孺慕和亲情外,多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她突然生出一种剧烈地渴望,想要了解他,想要弄明白,在天钧老祖没有说完的那些话里,他有着怎样的过往?

  泠涯看她呆住,只傻傻看着自己,心中闪过一丝失落。

  他没再说话,转身默默离开,留沐昭一小我私家站在原地。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转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