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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箫

第三十五回:故事中的人

玉京箫 江屿湖 2343 2019-03-19 20:19:15

  自半夜发现沐昭的异常后,泠涯就一直守在床前,听她烧得不停说胡话,喊着“师父”。

  看着徒儿小小一团躺在塌上不住流泪的模样,竟叫他回忆起一些早就忘却的往事,关于他的童年——幼年的他,也曾有过这样无助的时刻,直到天钧老祖毫无预兆突然泛起,将他带了离那个地方。

  他伸出大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说道:“没事了。”

  沐昭的眼泪大滴大滴往外淌,像只病弱小猫,抽噎着说:“师父,我梦见我死了。”

  泠涯轻笑了一声,慰藉道:“梦而已,不必为此苦恼。”

  沐昭感受到师父干燥温暖的大掌覆在自己额头上,似乎有种令人安宁的力量,徐徐平静下来,她缩了缩鼻翼,用手背擦洁净眼泪,止住哭泣。

  泠涯看她哭得眼睛红红,取笑道:“怎地越来越爱哭了?”

  说着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棉帕子浸湿拧干,走过来帮她擦脸,行动很轻。

  沐昭被自家师父温柔专注的模样闹了个大红脸,心中那点压抑的伤心也消散了七七八八,她欠美意思地望向泠涯,小声说道:“师父,我想回家看看……”

  泠涯愣了一下,知她所说的“家”即是俗世的家,缄默沉静了一会儿,允许道:“好。”

  沐昭眼睛一亮,得寸进尺,小声问:“师父陪我去麽?”

  泠涯看小门生半边脸缩进棉被里,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明明刚刚还哭得像个小泪人儿,这会儿却又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不禁失笑,无奈道:“好。”

  沐昭听师父允许了,眼睛笑成一弯上弦月,打蛇随棍上,又问:“可以带上我阿姊麽?”

  泠涯圈起修长的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低声道:“另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

  小人儿却突然踢了被子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欢呼道:“再没有了!师父真好!”

  泠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冒充蹙眉训斥:“厮闹。”

  沐昭入门一年多,剑术修道皆平平,唯独蹬鼻子上脸这一门学问修炼得炉火纯青,一听语气就知自家师父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搂着他的脖子嘻嘻笑个不停。

  泠涯暗叹一口气,心想:“认真招了个魔星。”只是,嘴角却挂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于是,前往凡界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泠涯给闻柳真人去了消息,见告他要带自家小徒儿回乡祭祀她逝去的亲人,想把沐晚也带走,询问闻柳的意思。闻柳听后悄悄受惊,心道泠涯对那个目瞪口呆的傻徒弟倒真上心,没有阻拦,允许下来。

  于是,在八月初的一天,泠涯带着两个小女人出发了。

  考虑到两个小童年纪尚幼,并没有御剑航行,而是祭出一辆外貌平平的飞舟。

  沐昭知自家师父向来不爱繁琐,喜朴素简朴,看这飞舟普普通通,与之前乘坐过的萧然那辆金色的飞舟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并没有觉得多惊诧。可直到进入飞舟才发现,这小舟外面看着平平,内里却大有乾坤。明明看着只有一辆乌篷船巨细,里头却是别有洞天,险些像座宫殿,上上下下百来间房,甚至囊括了炼丹室、炼器室、练剑室……可谓五脏俱全。

  沐晚还好,即便心中再惊讶,也知道端着点样子,沐昭却是眼睛都看直了,直悄悄叹息:仙法好啊仙法妙……

  泠涯见小徒弟没见过世面的小模样,浅笑着打趣:“如何?”

  沐昭知道师父又想拿她取笑,笑嘻嘻作怪:“这要是把朝露书院的门生全都叫来捉迷藏,置β也是欠好找呀!”

  泠涯听罢,低笑一声,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

  沐昭捂着额头咯咯直笑,沐晚却在一旁暗自纳罕。

  其实她一直有些怕泠涯,无他,只因他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他像柄尚未出窍却已锋芒万丈的绝世神兵,还冷冰冰似座孤山,有频频她被闻柳支使着跑腿,去掌门处送工具,见过泠涯频频,只知他从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面无心情,满身散发着冷气,哪见过他这等模样?

  沐晚心中暗想:原来看着冷冷清清的泠涯真君,也是会笑的……

  同行的另有至乐和道可两个小纸人儿,两个小童子的修炼方式万分奇特,每逢十五,便会化作纸人附在泠涯院中的大石之上,吸收月之精华。沐昭曾求过泠涯教她将纸人变作真人的术法,泠涯只淡淡允许,允许只要她修到练气五阶,便教她。

  飞舟徐徐升起,揽月峰的管事老道和一众杂役皆站在揽月台相送,沐昭冲着他们挥手,道可在一旁对她做鬼脸:“真臭屁!”

  至乐和道可这两个小纸人儿说来也有趣,性格竟是南辕北辙——至乐老实木讷,道可机敏油滑。

  因着沐昭性子好,刚到揽月峰没几天便与他们打成一片。沐昭扭头看向道可,刚想与他拌嘴,却瞬间突发奇想——能不能叫如意也附到纸片人身上?这样想着时,就见飞舟徐徐上升,直升到万里层云之上,沐昭清晰地看见一层闪烁着七彩流光的透明屏障,飞舟穿过时,似乎穿过一个七彩泡沫。

  她知道,这即是沧月的护山大阵,驰名四海的「天罡玄月阵」。

  沐昭和沐晚拉着手,泠涯站在一旁,至乐和道可也挨着她们俩,四个小童子扒着飞舟的护栏往下看,只看到一片迷茫云海,被远处的金乌镶上一层金光,清风徐来,令人心胸舒朗。

  沐昭看着看着,突然低声说道:“怪道世人个个想成仙呢。”

  泠涯低头看了看她,浅笑着问:“为何?”

  沐昭道:“看着天地造化,愈发察觉自己渺小如灰尘,要是成仙了,便能看尽天下奇绝了。”

  泠涯只是笑笑。

  ......

  飞舟行了几天之后,便到了西边的明镜山。

  其实修真界与凡界的壁垒,说起来,只不外是一道小小的隘口。在众人面前的,是两座仿若巨斧劈开的山崖,中间一道天然形成的石门,静静伫立着。

  石门关的故事,险些每个凡人都听过,口口相传,流传了成千上万年。无非是某某猎户进山狩猎,走过石门关后便消失不见,几十年后回来,他的女儿已成了垂暮老妪,儿孙绕堂,猎人却照旧当年模样,他只说自己经过石门关后便迷了路,绕了好几个时辰走出来,却已是沧海变桑田。

  沐晚只不外是个小孩儿,心思其实尚为童稚,至乐和道可也懵懵懂懂,唯有泠涯和沐昭看着这道关口,心中感伤良多,竟奇异地想到了一处。

  猎人的故事,沐昭虽是个从天而降的冒牌货,也在睡前听过无数遍,而泠涯看着那道石门,发现自己竟清晰地记得幼年时穿过它的每一个细节。

  原来,从小憧憬着种种求仙问道故事的他们,有一天,也变做了故事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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