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坐在小屋中,书桌前的窗户敞开着,正对着那片宁静湖泊。
她一只手杵着脑袋,慢慢翻着那本书,发现这其实是一本看法独到的修炼心得,随心写就,其中穿杂着主人的诗词,例如这首:
“自慕贫闲,来来懒惰。
憨憨地,并无灾祸。
残羹冷饭,全无烟火。
吃一碗,肚暖则个。
他是他非,予予可可。
眼前事,近来识破。
腾腾兀兀,随缘且过。
恣逍遥,住行坐卧。”
沐昭一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个悠闲老道的形象来。
以及这首:
“活鬼活鬼,日日市廛,争名竞利。
为恋他好女娇儿,把泉源轻弃。
早早不愿寻出离,大限来何计?
想你也没分升天,却有缘入地。”
看到此处,沐昭忍不住哈哈大笑,心想这老羽士嘴还挺毒。
最后一页却是留了话:
“凡间财色苦相萦,
着爱浮华役此身,
好悟灵源一点真。
绝贪嗔,即是逍遥到岸人。
得此玄珠,不知哪位小友?
望你善加利用,切莫以此为恶。
望你早日体悟本心,得证大道。”
沐昭心想,看来这位前辈应是羽化成仙,今厥后去自由,全无挂碍了。
她将书合上,又走到书架前,看书架上的书虽不多,却全是她在门派藏书阁也未曾见过的,书架最上头的角落里,放着一只木盒。
她搬过椅子踩着够下,打开来,发现里头有两样工具。
一把小小的青色油纸伞,只有成人一只巴掌巨细,伞盖闭合,正静静躺在盒中。
三只白色半透明状的铃铛,雕成三朵铃兰花样式,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花体轻薄如蝉翼,惟妙惟肖,墨绿色丝绳编成的络子将三只铃铛串成了一串,做成腰坠样式,看样子应是女子的物品。
沐昭把那铃铛取出来,看它小巧玲珑声音清脆,十分喜爱,把玩了一会儿便拴到腰上,欢欢喜喜转了几个圈,听到它丁玲作响,十离开心。
玩够了,她又取出那把小纸伞撑开来,见伞面上寥寥几笔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人儿,颇有童趣。
她心想——也不知这么小一把,能用来做什么?
刚这样想着,就见那纸伞忽尔变大,恰好够她遮雨。
她心中一诧,玩心忽起,撑着小伞跑出屋来,蹦蹦跳跳转了几圈,想去湖水里瞧瞧自己撑伞的样子。
走到湖边弯腰一看,湖水中明明白白反照着天空的模样,却哪有自己半点影子?沐昭呆了一瞬,赶忙将伞盖闭合,就见自己的影子泛起在湖面上,再撑开伞,影子便又消失了。
她简直想要尖叫作声,心中小人酿成蒙克的呐喊,开心到脸都变了形!
隐身法器啊,谁不想拥有?!
正兀自开心着,忽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质问道:“你是哪个?!”
沐昭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却见一个穿着肚兜光着屁股奶娃儿,若是再骑上条鲤鱼,即是那年画上蹦下来的娃娃……
只见那小童横眉竖眼睨着自己,不禁心想:“哪里冒出来的小鬼,瞧着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伞面上画着的那个小人嘛!
那小娃娃见她不答话,跺跺脚,指着她又问一遍:“你是哪个?!”
沐昭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我是你姐姐!”
那小童气得小脸通红,喝道:“乱说!你怎地会在这里?”
沐昭故意逗他:“这是我的土地,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倒是你,跑来我家做什么?”
不想那小童不经逗,听她这样一说,马上呆住,过了一会儿,突然瘪着嘴哭起来,倒把沐昭吓了一跳。
沐昭最不耐哄不讲理的小孩儿,更况且这小工具是个什么妖怪还不知道哩,这便吓他:“你若再哭,我便把你赶出去。”
那小童听她这样说,立马止住哭声,换上一副笑脸道:“不要赶我走,我能帮你找宝物!”
沐昭心中暗笑,道这小鬼另有两副面孔呢,故意板着脸问:“你能帮我找什么宝物?”
那小童扬起小下巴,自得地说:“什么宝物都可以,我可是盗宝童子!”
沐昭挑了挑眉——盗宝童子,听着倒挺厉害。
一来一去,她基本看出这个小鬼思维简朴,确实像个小孩,可能是个器灵一类,她好奇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工具?器灵么?”
那小童子一听,撅起小嘴道:“我就是盗宝童子!不是器灵!”
沐昭见他小孩心性,哄道:“好好好,你是盗宝童子,你住在哪里?伞里麽?”
小童子眨眨眼睛,答道:“嗯。”
沐昭又问:“你为何住在伞中?”
却见那小童子神情忽而悲悼起来:“我剩下一缕灵魄,只能住在伞中。”
沐昭一楞,想着:这原来是个鬼不成?随即问道:“你的肉身呢?”
不想这句话触了那小鬼不知哪块逆鳞,只见他跳脚震怒,喊道:“我那叫灵胎!不叫肉身!”
沐昭忙道:“我错了,你的灵胎呢?”
那一忽儿一变脸的小鬼却又摆出一副伤心模样:“不知道,被叶鸾魔君藏起来了。”
沐昭一愣,突然想起在师父书房里看过的一本杂书,叫《八荒风物志》,书里说到过,世间有些天生天养的灵胎,由天地精气所化,来去随风,十分难以捕捉。
这眼前的小童子可能就是那一类灵胎,被魔修抽走灵魂禁锢于伞中,听他的名字——盗宝童子,想来是利用他寻找和偷取宝物吧。
想到此处,她突然觉得这个小鬼挺可怜的,便柔下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就叫盗宝童子。”小鬼说道。
沐昭说:“人人都有名字,我帮你取一个,好欠好?”
那小鬼眼睛亮起来,拍手道:“好呀!”
沐昭想了想,说:“就叫如意吧,希望你心满意足,早日找到你的灵胎,重获自由。”
那小鬼却突然平静下来,呆呆看着沐昭,问:“你不打我麽?”
沐昭一愣:“我为何打你?”
小童子说:“叶鸾魔君就时常打我。”
沐昭心内腹诽,虽不知这叶鸾魔君是哪个,却绝对是个失常,对着这小小人儿也下得去手。
“我不会打你,亦不会欺压你,倘若以后有缘,能遇到你的灵胎,我会放你自由。”
小鬼缄默沉静了很久,问:“可真?”
沐昭道:“千真万确,若我骗你,让我这辈子得不了道成不了仙。”
这样的誓言对于修士来说,比死全家还要严重。
她顿了一会儿,又赶忙增补道:“不外我可不敢保证一定能遇到你的灵胎,我才练气初期,万一我死了都碰不到,你就只能继续住在这伞中了。”
如意嘻嘻笑起来:“我信你!以后你即是我的主人了!”
沐昭也笑:“我不妥你主人,你若是愿意,我们便做朋友吧。”
如意说:“好,就做朋友!”
虽然他从未有过朋友,也不相信所谓的朋友。
沐昭突然想起什么,又道:“你能帮我个忙麽?”
如意连忙颔首。
“我的纳子戒丢了,应该就在这里,但我找不着,你帮我找找。”
却见如意像阵风一般窜出去,登时只剩下一个残影,不多时,他从湖里冒出来,摊开两只小肉手道:“找到两个戒指,哪一个是你的呀?”
沐昭缄默沉静了,过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蹦出一句:“卧槽……”
这才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